张凤英

夜已经很深了，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我打开手机，听着轻柔的小夜曲，才慢慢进入梦乡。梦中，朦朦胧胧坐在回乡的小面包车上，道路两边都是发红的茅草，面包车艰难地在山路上行驶。突然，车撞到村口的大槐树上，我跌跌撞撞地下车一看，村口有一个老人正手搭凉棚朝着我这边张望。

“秀娃，我的憨闺女，是你回来了吗？”是娘的嗓音，没想到娘到村口来迎我了。哪里有我娘？我沿着乡间的羊肠小路狂奔着，来到自家的院子中。啊，院子里是齐腰高的荒草，土坯房子顶上也是东倒西歪的野草，窗户纸破旧不堪。“娘，娘，你在哪里啊？我回来了……”我对着黑洞洞的屋里喊着。猛然间，我被自己的声音惊醒，方知是一场梦。

我睁开眼睛，手机里的小夜曲没有了，转换成了梁晓声的散文诗，正播送到他怀念母亲的那一段。他说在他母亲病危的时候，曾经想口对口帮母亲吸出嗓子里的痰。母亲苏醒了，误以为儿子是在和她吻别，于是紧紧抱住儿子的头，泪水顺着面颊流下来……

听到这里，我也忍不住了，一个人在深更半夜的黑暗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我的娘离开我已经整整十二年了，她在世的时候，总是打电话叫我回去看看，可是我为了给那百十名学生上课，总是没时间回去。好不容易在父亲病重的那一年回家看看，又匆匆忙忙离开了。为了我，娘学会了打电话。每次打电话总是说，你要是闲下来，就回家看看；要是忙就不用回了，多打几个电话也行。没想到头天晚上还在电话里和我嘘寒问暖的娘，第二天凌晨就突然间走了。我一时间傻了，脑子一片空白，都不会哭了，整个人蒙了。为什么啊？娘，就这样走了？

想起从小到大，娘对我的疼爱，真是三天三夜说不完。为了让我好好练习写字，在家里不富裕，弟弟妹妹使用白纸订本子的情况下，娘唯独给我买了田字格本子；我爱上了读书以后，只要我提出想买书，娘总是能够省吃俭用，挤出钱来，给我买书。长大以后，我去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工作，离开家的时候，娘给我装了一手提箱的书籍，她说离开家远了，娘不能陪你，就叫这些喜欢的书籍陪你吧。工作地条件十分艰苦，连卫生纸都没有卖的，每个月娘都会寄卫生纸给我度过那几天难过的日子，一次也没有落下过。听到恢复高考的消息，娘连夜给我弄来了数理化书籍，不远千里地寄到锡林浩特市，让我好好复习功课，争取到那可贵的上学机会。

为了见我一面，娘自己一个人，背着故乡的两大提包红枣，一路坐绿皮火车，从故乡来烟台看我，路上连个盒饭都不舍得吃。看见我刚做完手术，娘不顾旅途劳累，讲故事逗我开心。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母爱，手术后的疼痛也消解了。

娘啊，去年秋天，我回去看您，看到的是您墓前野草丛生，墓碑上都是常青藤。孔子说“父母在，不远游”，而我远离故乡三千里，离家几十年，回去的次数实在屈指可数，闺女不孝啊。

今夜无眠，当我对着手机里母亲的照片，倾诉完上面这些话的时候，海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我想，死亡并不可怕，因为那一边有您在，娘啊，总有一天我会见到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