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云强

我经历并听过许多打赌的故事。

上世纪70年代，我在某部通信连当兵。我们韩连长有个特点，动不动将打赌挂在嘴边。

为提高大家的战备意识，连队经常搞紧急集合，我差不多总是最后一个到达现场。韩连长多次跟我强调此事的重要性，其中的利害关系我也十分清楚，但觉得自己是后勤兵，负责电子维修，这方面差一点没问题。有一次，几个干部在一块聊天时，说到紧急集合的话题，一向跟我关系很好的韩连长“窝囊”起我来：“技师不管（鲁西南方言，不行的意思），吊儿郎当的。我敢跟他打个赌，如果他能第一个到，我把韩字倒着写。”他明显是将我的军，我笑着应了句：“这赌我打，我赢了，请我撮一顿就行。”我行动迟缓在于打背包技术差，可悟性不差，于是我沉下心来，勤学苦练，一段时间便打得又好又麻利。腊月二十八，连队春节前最后一次紧急集合，我终于第一个到达现场。年三十晚上，韩连长乐呵呵地请我去他家吃了饺子，笑言：“以后，还得多将一将你的军。”

电话排长老吴，身材魁梧，是典型的车轴汉子，连里那个哑铃，他一口气能举一百多下，夸张点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美中不足的是他上门牙是两颗又大又长的乖子（烟台方言，蝈蝈）牙，黑中带黄，为此我们没少逗他。他听了，总是不好意思地嘿嘿几声。按理说他投弹没有问题，但在全团组织的比赛中，他仅投了40米。总结会上，指导员批评他投弹成绩差。老吴脸上挂不住，跟指导员嘟囔了几句客观理由。韩连长知道老吴属于那种“倒驴不倒架”的倔强人，此类人硬呛不好，但不抗激。于是，会议结束后，他找到老吴说：“可惜你这么大个子，我看，你投弹就这么回事，还赶不上人家电话班女兵。”老吴一听韩连长拿他与女兵比较，急了，嚷道：“连长，你别门缝里瞧人——把人看扁了。咱俩打个赌怎么样？”韩连长巴不得他这样说，不紧不慢说：“行，如果你投弹达到优秀，我买两包周村煎饼给你。”那时，部队在淄博一带驻防，连里官兵都爱吃周村煎饼。在众人见证下，赌约正式成立。

也许有人会说，扔手榴弹哪有恁多讲究，只要身体好，使劲扔就行。错！实际里边道道还真不少。首先，投掷手榴弹与扔石子不一样，扔石子只需使用小臂，但投手榴弹则要运用大臂，而且胳膊要直，要抡圆了，切忌弯曲。另外手掌与手指握弹的位置也不能搞错，要在扣腕的一瞬间把手榴弹甩出去，这是保障手榴弹有较高初始速度的重要一环。当然，更重要的还要调动腰腹力量，让整个投弹动作流畅协调，一气呵成。要掌握这些技巧与要领，没有捷径可走，只能勤学苦练。为此，吴排长利用吃过晚饭到熄灯睡觉前这一段时间，只要有空，便用一根背包绳把自己的右手腕绑住，绳的另一端则缠在连队门前那棵大树杈上，右腿后撤一步，身体后仰，反复练习扭腰送髋、挥动右臂的动作，直到练得大汗淋漓才休息。熟能生巧，仅个把月时间，吴排长投弹成绩就噌噌往上长，达到了优秀投手标准。韩连长同样兑现约定，给他买了周村煎饼。

1992年5月，我们单位要去深圳参加一个博览会。为配合这次任务，领导让我去深圳赶制一批介绍单位概况的彩色画册。到了深圳，在朋友的举荐下，我找到了一家彩印厂。令我高兴的是，老板是个烟台人，姓于，四十岁左右，很健谈。熟了以后，他跟我分享了他和父亲“打赌”的人生故事。

小于原来在烟台某事业单位工作，过着“朝八晚五”让人羡慕的生活，但他骨子里似乎有一种冒险基因，那种一眼看到底的日子并不是他想要的。上世纪80年代，深圳成为特区，热火朝天发展的消息，随着各种新闻媒体的报道，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动了去深圳创业的念头。

当他把这个想法跟父亲说出来之后，父亲却不同意。他明白，空间的割裂容易造成亲人情感的疏离，这也是那个年代老人最忌讳的事情。其实他父亲的理由也很现实，眼下小于的工作虽然挣钱不多，但四平八稳，如果“这山望着那山高”，到头来就可能“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但小于向往更大的人生舞台，渴望家人拥有更精彩的生活，他铁了心要去深圳闯荡。见软的不行，父亲撂下了硬话：“你去，我不拦着，权当没养你这个儿子。”小于知道这是父亲一时的气话，并没往心里去。父亲又撂下另一句话：“钱如果那么好挣，‘西南河的鸭巴子’也能挣。”这话尽管声音轻得像飘飞的雨丝，却深深刺痛了小于的心，也激起了小于的斗志，他要跟父亲赌一赌，也要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小于成了单位第一个辞职的人。他怀揣两千元钱，用几个蛇皮袋装着他的全部家当，孤身一人，乘坐三天三宿的绿皮火车到达深圳。下海，从哪里下？初到深圳的他也迷茫过。他在电子厂学过徒，当过服装厂搬运工、商场保安，甚至发过传单。落魄时他曾怀疑过自己的选择，但冥冥中总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支撑着他。那些年，深圳就像一个大工地，头脑灵活的他瞅准时机，与几个志趣相投的年轻朋友合伙开了一家以售卖水泥沙子为主的建材商店，并成功赚取了第一桶金。再后来机缘巧合，他接手了一家彩印厂，算来已经营五年。这个来自烟台的“旱鸭子”，在商海中劈波斩浪，如今已小有成就。他学会了粤语，住在深圳最高级的别墅区，原在烟台百货大楼工作的妻子也带着孩子来到了深圳。

生活中常有人打赌，赌注实际是心中的执念。执念是人们的梦，思想里的电光火石，也是力量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