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08日
孙光
母亲去世后,我把母亲老屋里的物品都收拾、清理了,只保留了一个老旧的铁制饼干盒和一本“功劳证”。在我心目中,它们是母亲留下的传家宝,我要好好珍藏。
我用手指轻轻抠开饼干盒盖,一股陈旧的糕点气息飘来,也开启了我脑海里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
我出生在1959年末,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粮食和副食品奇缺,老百姓的生活十分艰苦。母亲说,她生下我后,就被检查出患了肝炎,无法给我喂奶,又买不到奶粉,大多时候只能用点米汤加点白糖喂我。那时,虽然父亲在部队机关、母亲在医院工作,但城市里什么东西都是凭票供应,何况即使有票、有钱也往往买不到急需的奶粉、糖等婴儿生活必需品。有一次,父亲单位的同事去上海出差,好不容易托关系才给捎回一盒钙奶饼干。
饼干吃完了,饼干盒却一直伴随着我的成长,盛满了我的童年回忆。那时候,父母把收入几乎全用在保证我们兄妹三人的生活上了,家里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不管多难,母亲都经常买来钙奶饼干或桃酥,放在饼干盒里。有时他们上班走得早,就用稀粥泡饼干给我们吃。
也许是婴儿时吃惯了饼干,我见了饼干总是吃不够。为了适当控制,母亲就把饼干盒放在卧室里高高的木架上。但这难不倒机灵的我,我有时会趁家中没人时溜进去,搬来凳子站上去偷吃。有一次晚饭后,我瞅见母亲领着妹妹出门散步了,马上故伎重演。没想到,她们突然又折返回来了。我呆呆地站在凳子上,手里还捏着几块“赃物”,一时不知所措。我上学后,学到“尴尬”一词时,立刻有切身的体会。幸好当时母亲只是笑着让我下来,并没有责骂我。
上世纪70年代,父亲从部队转业到了烟台打捞局,我那时已在他最后驻防的县城参加了工作。母亲临走时把装满饼干的饼干盒留给我,嘱咐我说:“饼干容易受潮,放在盒里把盖子扣紧就没事了。”那年冬天,我们16个工人住在一间屋内结冰霜的宿舍里,我把饼干盒放在靠近床头的一个木箱里。早晨我去食堂打来馒头、咸菜和热水,拿几块钙奶饼干泡在热水里,喝了后顿觉身子暖暖的。几年后,我调到了烟台,把这个饼干盒又带了回来,交给了母亲。我结婚生子后,母亲用这个饼干盒继续装满钙奶饼干、桃酥等点心,哄得我儿子一回奶奶家就围着她和她手里的饼干盒转悠。
1950年,母亲18岁,她这一年参加了解放军,在工程部队医疗所担任护士。她留下的由胶东军区颁发的红色“功劳证”,里面记载了她先后两次荣立三等功,立功地点都是在烟台。立功事迹一栏里写的是:工作积极主动,对伤病员护理耐心细致,受到伤病员广泛赞扬等。
小时候,母亲经常给我讲她在部队抢救伤病员的故事。抗美援朝战争期间,国内的国防建设也在紧张地进行。有一次,一名战士在国防建设施工中受了重伤,在抢救中急需大量血液,母亲毅然伸出自己的胳膊说:“我是O型血,先抽我的吧!”在医生和大家的努力下,这名战士终于转危为安。母亲从小就教育我,今天的和平幸福生活来之不易,长大后要努力为国家多做贡献,使我从小就萌生了长大后也要参军保家卫国的梦想。
母亲退役到地方医院工作后,也一直是忙忙碌碌,顾不上家里,所以她的厨艺很一般。但退休后,她的厨艺日渐长进,我儿子就特别爱吃她做的炸酱面。那时,母亲在南洪街住,我儿子在跃进路小学上学,中午放学就到奶奶家吃饭。母亲做炸酱面总是自己和面擀出面条,下好后过水。然后,把黄瓜、胡萝卜和肉切成丁,把它们用花生油翻炒后,再加入豆瓣酱和水,一起炒至酱汁浓稠。面条吃起来很筋道,加入酱料后又香又鲜,非常好吃。
母亲到80岁时,病情逐渐严重,很多人和事都已不记得了。但只要看到我,她的脸上依然会露出慈祥的微笑,还会颤颤巍巍地指着放在书架上的饼干盒。我疑惑地打开一看,里面竟盛满了饼干。我顿时感到十分愧疚和感慨:在母亲眼里,儿子不管多大岁数都还是孩子,哪怕仅剩一点残存的记忆,也想着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儿子,而我又给予了母亲什么回报呢?
母亲去世也快八年了,思念和感恩之情仍常常溢满了我的心房。母亲把我带到这个世界来,并抚养、教育我长大成人,经历了太多的艰辛和磨难。她虽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她留给我的精神财富远比金钱更有意义、更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