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07日
宋世民
拔水这个词,现在说起来人们会感觉很生分,但是在很多年以前,烟台市民吃水多来自敞口井,拔水这个词说起来特顺溜,老少皆知,因为这是居家过日子非干不可的营生。
当年坐落在大街小巷的水井,样式大同小异,因濒临海边,市区北半部多为漤水井,适合食用的甜水井则分布在地势较高的南部,井筒也显得格外深。通常在离井口三四米外,会围砌一道圈护的矮墙,有的井口盖有碾盘大小的青石,中间凿一放水筲的圆洞,也有的只用大块硬石护沿。天长日久,井口石的边缘都被井绳磨得浑圆光滑。站在井边往下看,黑幽幽的井筒似乎深不可测,湿漉漉挂着青苔的井壁,不时地往下滴着水珠,传出叮叮咚咚的响声……在我童年的印象中,除了手压机井外,从敞口井往上提水,只能靠那根很长的井绳。我那时没有想到,日后我还真与拔水这活儿结下了一段缘分。
上世纪50年代后期,每逢农忙季节,机关、企业、学校等纷纷抽人赴郊区农村帮生产队干活。我们学校也是年复一年拉着队伍游走四乡。每次驻扎,都是自起锅灶供餐,分配给我的任务总是不重样:为伙房挑水,供近200人食用。于是,摇水车、挽辘轳、拔井绳、抡担杖(在荒沙滩浅水坑取水时,必须将担杖横着抡出去,近处水太浅,放不倒水筲,还会将水底泥沙带上来)……各种提水方式,我轮流尝试。
1959年夏天,我们来到福山仉村。伙房设在一处菜园的闲屋里,百米开外有一口水井。因临近河滩,井里水位挺高,村民都是用担杖代替井绳拔水。之前我没用担杖拔过水,心里没底,便先到井边仔细端量人家打水的动作,感觉用担杖拔水挺实用,简单利落,免去摇辘轳、拔井绳的麻烦。于是,我兴冲冲地回伙房挑来一对水筲,仿照别人的样子,不紧不慢地将水筲梁挂到担杖钩上,再把担杖伸到井筒里。待水筲底部刚好触到水面,我手臂猛地一抖,只听“哗啦”一声响,探头一看,只见脱钩的水筲正徐徐地倾斜下沉。我急忙卧倒在井口边沿,用担杖去捞。但为时已晚,我无可奈何地瞅着水筲徐徐沉入黑洞洞的井底。吃一堑长一智,我再仔细揣摩别人的打水动作,修正偏差,而后再放一水筲,照旧又不见了踪影!这一下我慌神了,眼看到了做午饭的时间,不敢再试,急忙跑回村里借来井绳,拴紧水筲梁,顺进井里灌满水,一把倒一把往上拔,宁愿费时麻烦,但求稳妥实效。
午饭后,我找到炊事员中年龄最大的卜师傅,请他帮忙捞水筲。卜师傅并不着急,指着伙房门外摆成一溜的水筲说:“别焦急,咱借了老乡30多只水筲,够你掉一气儿的,慢慢学吧。”有了卜师傅这句话,我心里踏实了许多,再去打水,手腕也显得灵活了,随意一抖,那水筲竟没脱钩!我心里一阵惊喜,并不急于提水上来,而是握住担杖,将已灌满水的水筲,尽情地在井水里上下蹾了几个来回。听着井下“扑通、扑通”的水声,我很是开心,好像办成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虽然连续几天都有掉水筲的记录,但我的拔水技术却大有长进,提上一筲水,也就是几秒钟。当时生产队放工都很晚,村民夜里去挑水大多照着手电筒,我却能在暗夜中摸黑把水挑回来。听着卜师傅和老乡的赞许,我洋洋得意。只是后来听说村民用手电筒,主要是防避踩着蛇,我这才感到有点后怕。我白天也曾在井台附近看见过蛇,夜里没被蛇咬伤,实属侥幸。
一天晚饭后,月明星稀。卜师傅不知从哪里借来一个专门用来捞水筲的四齿小铁锚,约我来到井台。他缓缓地沉下小铁锚,漆黑的井里隐隐传出微弱的金属碰撞声,周围静悄悄的,水下的声响听着好像离我们很远很远。卜师傅慢慢上提锚绳,我用手电筒一照,只见一只水筲已经浮出水面。一、二、三、四……整整捞出十三只!月光下,看着摆满井台的水筲,我心里很感激卜师傅,若不是他鼓励我,没有一次次掉水筲的经历,我根本就学不会用直钩担杖拔水。
许多年后,有一次我出差住进一个小山村,走在街头,恰遇有村民用担杖拔井水。我一时手痒难耐,极想展示一下自己的看家本领,不顾人家婉言相拒,硬是讨过担杖。不料刚接手,便有一丝陌生,原先有十足的把握,瞬间便烟消云散了。众目睽睽,骑虎难下,我硬着头皮弯腰挥臂,只一下,那只崭新的白铁皮水筲便沉底了。当时那个尴尬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幸好对方厚道,并没责怪,还安抚了我几句,听那话音,他早知道我一定会把水筲掉到井里。我本想辩解:“本人曾经身怀‘绝技’”,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毕竟那是旧事,眼前将水筲一下子掉进井里,却是有目共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