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昨

父亲的烟事

2024年05月03日

潘云强

父亲是一位地道的老烟民。

父亲曾给我讲过他抽烟的原因:他没读过书,十几岁时就跟着大人下地干活。山上的蛇、蜈蚣、蝎子等毒虫多,而人抽烟后,身上会带一股“烟袋油子”味,毒虫们惧怕这股味,不敢上身咬。因此,当时是家里大人主动让他吸烟的。另据许多老人讲,以前村子里有人逮到一条毒蛇,他以毒攻毒,往蛇嘴里塞烟袋油子,转眼间把一条生龙活虎、爬起来嗖嗖的毒蛇变成一坨稀软的“绳带”,其“武功”被彻底废了,这也坐实了烟袋油子“祛邪”的功效。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农村,相信这种观点的人不在少数。

据我观察,改革开放之前较长一段时间,烟民人数庞大大致是由以下几种原因造成的:首先受时代局限,吸烟有害健康的科学知识远未普及,人们往往将吸烟当作一种嗜好,男人吸烟不需要理由,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父亲吸烟应归于此。再是社会大环境所致,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朋友熟人见面之后,会用烟与对方互动,吞云吐雾间,两人距离被迅速拉近。最突出的例子是那时工厂都有专门的供销人员,而香烟具有的应酬及公关特征,使他们几乎人人都成为吸烟高手。另外,烟台还有一句“烟酒不分家”的老话,酒席上只要一人抽烟,其他人便纷纷效仿。即使不会吸烟的人,对别人递来的烟亦很难拒绝,这也是一部分烟民的成因。其他还有一些偶发因素。我1968年当兵,接到入伍通知书后,我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与一同当兵的同班同学孙延亭一起买了一包烟,到现在滨海广场(原水产学校后身)海边,抽耍烟以示庆贺。一旦沾上烟,再戒掉就比较难了。

上世纪50年代,我家搬到烟台后,正值壮年的父亲烟瘾有增无减。当时我们住在三马路附近,那里有个小市场,有不少商贩或周边农村的烟农去那里卖旱烟叶。旱烟叶外观各式各样,有的烟叶宽大平整、色泽金黄,有的外观呈褐色,还有的烟叶短小,烟梗倒挺粗大,烟叶上面带斑点的也比较常见。父亲不舍得花钱,总买那些品相较差的,回来碾成烟末。

有一段时间,父亲抽的是烟斗。抽烟时,父亲会把烟斗伸进一个装满烟末的布袋里,用手指头搓揉几下,烟锅就装满了。由于烟锅浅小的缘故,吧嗒几口,烟末便虚塌了,父亲就用大拇指把烟压几下。次数多了,父亲的大拇指非常抗烫。抽完后,父亲将烟布袋与烟斗用线缠在一起,放进口袋里,以便下一次使用。父亲的烟斗为黑色,分烟锅与烟斗柄两部分,烟斗柄有螺丝扣与烟锅相连。如果里边烟油子满了,父亲会把烟斗柄旋下,把烟油子甩出来,或者用草棍抠出来,此时散发出一种浓烈的味道,十分呛人。

不知什么原因,有一段时间,父亲开始抽一种纸烟。这种烟是他手工卷的。卷那种烟首先要裁纸。把买到的整张薄薄的白纸裁成一张张小纸条,抽烟时,把烟末放在纸条里,用手包好捻起来,再用舌尖将中间缝隙轻轻一抿,这根烟便卷好了。由于一头粗一头细,故人们形象地称它为“锥子把”。三马路小市也有专门卖卷好的“锥子把”的,五支或十支为一单位。懒得卷烟时,父亲有时也会打发我去替他买。

我记得那时还有一个走街串巷的卖烟老人,他拿着一块木板,上面一盒一盒摆满了各种牌子的香烟,也有卷好的“锥子把”及旱烟末。他一边走,一边吆喝着。他的音域很宽,语调平缓,具有很高的辨识度,吆喝声传到,人们便知道是他来了。

后来,姐姐有了男朋友。烟台人通常把谈恋爱称为轧马路。姐姐皮肤很白,脸色就像刚剥开的鸡蛋白一样好看,找了个对象脸却像包公,很黑。不过,小伙子心眼挺好,也是一个机灵的孩子。他看到父亲爱吸烟,便经常给父亲买。那时比较不错的有三角九分钱一盒的大前门香烟,恒大烟也是三角多钱一盒,他一买就是一两条。后来生活水平不断提高,父亲慢慢地放下了烟斗和“锥子把”。不过父亲节约惯了,如果是他自己买香烟,指定是买烟味儿很冲的五分钱一包的葵花烟。父亲也学会了以烟会友,聊天时,常常拿出烟来招待大家。

改革开放之后,人们开始明白吸烟给身体带来的种种危害。随着年龄增大,父亲的身体机能开始下降,也曾尝试过戒烟,但作为一个资深老烟民,谈何容易?我记得报纸上曾刊登过这么一幅漫画:有一个戒烟者,把自己的烟从四楼扔了下来,但还未等香烟落地,他又反悔了,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刺到一楼,又接住了香烟。父亲也是如此,他戒烟虽然不能说经历过九九八十一难,但反反复复、戒戒停停,一直没能嘎嘣脆、一刀两断。

转机出现在1984年。那年,80岁的父亲突发晕厥,被送进烟台山医院,诊断为冠心病。经检查,他还患有严重的支气管炎。他的咳嗽到了晚上特别严重。一位女医生查房,给父亲听诊后,严肃地对他说:“老爷子,你患有冠心病,如果再吸烟,极易患上肺心病。我不是危言耸听,生活习惯不好,是要死人的。”我大姐从入职后就一直从事群众工作,说话很有一套。她对父亲说过这样一句话:“爸,俺真希望你能活大岁数,因为俺们这些孩子还没跟您嘎伙够啊。”这句话让父亲很动情,我看到他的眼里闪着泪花。从那儿之后,父亲变得很听话,也彻底戒了烟。应该说,父亲晚年生活质量不错,能自己做饭、自己出去散步,生活能自理。从那次生病后,父亲又多活了十一年。

我们讨论过父亲长寿的经验,他天性乐观、习武、不挑食,而晚年戒烟,也有助于他的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