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桂廷

游子未敢忘家国

岁月的年轮，将我这个金城游子甩得离老家越来越远。细细思量，乡子变游子，赤子逾花甲，年华似水，算起来仅在海外就已工作生活了五年多。

“一出国，就爱国”是海外赤子的共同心声，未曾忘记那句话：位卑未敢忘忧国。

每逢佳节倍思亲，尤为置身异邦时。记得1987年除夕夜，我们在科威特工作的招远游子们一起吃上了大年三十的饺子，而后举行了一个小小的春晚，当《我的中国心》唱响，有多少人眼含热泪！

作为建筑劳务翻译，我即席朗诵了一篇自己当天写出来的小文《年关寄乡愁》，其中提到古代老家的乡党们万众一心，一举把村边那些欺男霸女的日照寺恶僧尽数灭除，激励大家在当时困难重重的情势下，去学习先民不畏邪恶、团结奋斗的家国精神。

在那两年多酷热岁月里，闲暇时，我经常从宿营地漫步两公里，登上阿拉伯海湾的礁石尖，踮起脚跟驰目东望——越过千山万水，就可以回到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有儿时的牵挂，有母亲的味道，有乡音的召唤，那是家的方向，是自己的祖国。

十三年前，我受国家汉办（孔子学院总部）之命去法国工作时，曾两次自撰春联贴在住宅门旁：“离北京城千山万水，跟五星旗寸步不离”“驻外方知北京近，远离倍觉家乡亲”。

1983年夏日，美国第一任驻华大使伦纳德·伍德科克一家四口到烟台旅游，我有幸成为他的导游陪同。伍德科克曾是美国工会领导人，是中美两国人民的友好使者。

他在车内问我：“请问你是烟台人吗？”

“是的，更准确地说，我是烟台地区的招远人。”我说。

他接着询问起我的老家。

我自豪地说：“那里离这儿一百公里，素以金城天府著称，因为中国最大的金矿就在那里。我的村子有一处很出名的温泉，一千三百多年前，中国唐朝皇帝李世民就曾慕名而来。欢迎你们去我的老家观光。”

大使夫人姗伦女士听到后好像有点小兴奋，说：“我喜欢温泉，真想到你们天府上走一走，如果有机会去，还请你当导游好吗？”

我旋即作答：“为什么不呢？”

我们中国人喜欢结交新朋友，但绝对不会忘记老朋友。招远近千年前的地名来自招携怀远这一颇有韵味的成语。好客山东，招携怀远，何况伦纳德·伍德科克先生是中国人民的好朋友。

俺的老家是汤后

2004年初冬，我作为教授代表团成员，参加了对苏格兰阿伯丁大学的友好访问。接待我们的人员中有一位是中国人，他的汉语总能带出点亲切的招远口音。乡音难改，抑或他也具有一种对乡音的坚守和执着。

我问他，恁也是招远人吧？

他一听我用招远话问他，非常高兴。他说他是招远十字道的，问我是哪个村的。我说恁应该去过我们村，至少到那里给身体打扫过卫生。

他马上猜出是城东温泉。我说：“是，俺的老家是汤后。”他说，在这里，难得能碰到这么近的老乡，太高兴了。他即刻表示邀请大家当晚去他家里吃饭，我也没有客气，立马爽快地答应了，这本来是应该先请示代表团团长的。人说招远人不会转弯抹角，优点是实在，缺点是太实在，这话一点儿也不假。

2019年仲夏，潍坊组成了由当时的文化和旅游局李连科老局长为领队的“中国当代徐霞客——胶东之旅”，簇拥着队中核心人物——被表彰为“中国当代徐霞客”的旅行家李存修，由西而东走来。

李存修是大我十岁的大学系友，按照他的说法，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师兄弟”。他上世纪60年代大学毕业后一直从事文化旅游事业，年轻时干过四川省旅游局副局长，后来离开政界专事世界旅游招商等工作，游历了一百多个国家，出版了四十多部散文集和游记，五篇文章进入中外学生课本，成为著名作家。我岂能不邀请这位中国文化旅游界的重量级翘楚和有相当影响力的作家，到我们招远老家来落落脚呢。

我先带他们游览了我母亲所住楼房窗外的温泉公园，去十几公里外的毛公山，拜谒毛主席的卧像，后来到了金矿井和黄金博物馆，在黄金小镇漫游，最后应村支书姜志强同志的邀请，进入金月亮浴池享受温泉沐浴。

在“老地方烧烤”餐馆用餐，李存修说，没有想到师弟老家的温泉有这么深邃的文化内涵，黄金文化是金都的金字招牌，温泉文化也是这里的一大亮点。我介绍到招远所谓的“四大名吃”，他笑了笑说，毛蛋、粉浆饭和杜家羊汤三样还说得过去，剩下那种叫“死猪肉”会令人费解，“这些不能算地方名吃，要算只能算地方特色小吃”。我回应他：“这只是民间戏说，引人一笑罢了。”

他特别提出，既然蒲松龄亲自来过这个地方，又把村里的民间传闻写成了小说，这是不可多得的无形资产，应该做足萧寺的文章，甚至有必要重建萧寺，起到震古烁今的作用。而后，他的《金都洗温泉》在报端和旅游杂志刊发。

千年村落有遗篇

温泉有记载的历史，可以溯源上千年。

早在年少时，我就听到街坊大爷特别是我父亲的同龄人郑中华老四哥经常说古，没见什么文字，靠的是口口相传。

去年回老家，我走进大唐金汤园周边新建的古式建筑群，遇到了老书记冷大玉大哥。他告诉我，当年李世民皇帝来咱疃用过的饮马槽，已经深埋在他知道的一处建筑下方。

往事越千年，有些故事随着斗转星移渐行渐远。老家人应该感谢招远籍作家张万和先生，他与康延章先生史海勾陈，深入挖掘，合著了一部《中国金都温泉》，综合记叙了温泉的千年文化和不老的传说。

打开那本典籍，你会对当年温泉周边的古建筑群发出由衷地感叹。

展开平面图，你会看到这块依偎在先农坛下方的风水宝地，矗立着气势恢宏的泰山行宫、张仙殿、萧寺、日照寺、玉帝庙、关帝庙、三皇庙、岳王庙、东岳庙、女娲庙、药王庙、胡三太爷庙、财神庙、汤前关帝庙和较大的土地庙及特大的火神庙。这些寺庙殿宇林林总总、错落有致，诉说着去日的香火之盛，辉映着当年的壮观之景，宣示着那时招远城文化之繁荣并冠之以神秘的色彩。

在令人神往的温泉，有多少文人墨客、达官显贵遗篇在兹。倘若您感兴趣，可以到温泉公园石刻群中巡览究竟。

相传三百多年前，山东淄川的蒲松龄先生，虽屡试不第却醉心于写作，曾经跋涉六百多里，骑着毛驴来到村中萧寺寻访，写出了人鬼情未了的名篇《鲁公女》，是他的传世之作《聊斋志异》短篇小说集中的较长篇。他之所以被称为“世界短篇小说之王”，与他躬身民间有莫大的关系。

徜徉摇篮那时光

汤上温泉，我生命的摇篮，我生于斯，长于斯，这里是我梦萦魂牵的老家，存有我天真的童趣。

我不想多说当年天天进不花钱的“民汤”洗浴，不说提着篮子放进热池子里煮地瓜或者烫野菜，也不说冬天特冷时与小伙伴们露天围挤在热石头板上，还不说庙台大街曾经的繁华闹市，单说老家的四月庙会，就足够畅想一番的。

古往今来，招远县城的四月庙会是招远规模最大且延续到新中国成立后的商品交易及乡土文化交流会。赶庙会源于古时为庆贺碧霞元君生日(农历四月十八)而提前在村中庙台广场举行的祭神大会，其声势之大，足以轰动招远全境。

记得我孩提时除了盼年，还盼四月庙会，因为那天小学大都停课，有时还由老师带领孩子们去长见识。

四月庙会后来定为农历四月十七，由于人群流量越来越大，地点扩展到村内其它大街后又转移至村西河滩上。

新中国成立后，庙会尽管没有了祭祀仪式，却成了全县参与人数最多的市场交流活动。到了这一天，锣鼓喧天，人山人海，秀功夫的、耍猴子的、变魔术耍把式的甚至唱大戏的、卖纸风车泥老虎的和货郎鼓的、卖高丽果和小樱桃的等，琳琅满目。这些不论是吃的还是玩的，都对小孩子颇具吸引力。至于其它更大更多的货摊，孩子们只是让眼睛点一点货而已。

通常，这一天早晨，家长会给孩子几个钢镚儿，起码让孩子能够买块糖块或者一包小水果什么的，有的卖家还用割成小块的报纸卷成漏斗状，盛进小樱桃或者草莓，最贵的五分钱一包。对于孩子们来说，赶庙会就是让我们品尝乡土文化大餐，可以领略到社会的千姿百态。

招远素有“八大景”“八小景”之说，八大景之一的“温泉晚浴”和八小景之一的“断霜桥”，均与温泉有关。

顾名思义，温泉晚浴就是周边乡亲们在傍晚收工后，不约而同地来到温泉洗浴的情形；而断霜桥其实就是我家西墙外那一条80多米长的石板路面，从庙台那里涌出的温热泉水通过这些石板地下的暗沟流淌出去，导致石板路面温度较高，所以无论霜雪，落于路面即化，就被命名为断霜桥了。

断霜桥的出口在我家老宅右后方五米处，这股温泉通过“热流子”向北约70米，与源自先农坛方向潺潺而来的小溪合流，形成一段左热右凉的奇河——鸳鸯河。现在金城温泉大酒店南面的水潭，曾经是鸳鸯河的一部分。我回家时常到那里走一遭，回首向来萧瑟处，不时想起，从那些温泉晚浴的人头攒动里，有我经常提着开裆裤奔家的身影。而在断霜桥以北的鸳鸯河头，我曾与大哥捞起过一只误入半边热水流而烫昏过去的老王八。

那时节，没有憧憬过诗和远方，却经常洋溢着随心所欲，在热气腾腾的村落时空徜徉。

让历史告诉未来

在金城温泉大酒店大门两旁，镌刻着这样一副赏心悦目的楹联：“招远招远方客，温泉温泉中宾”。

招远是一个有故事、有魅力的城市。当年的铁血抗战，甘洒热血写春秋的老家人从日寇手中夺金十三万两，并分毫未差地送往延安，成为八路军很重要的经费来源。难怪五十年前周总理在接见全国优秀赤脚医生代表时，听到来自张画山下的张焕才回答“我是山东招远人”时，周总理动情地说起，招远金矿曾为中国革命做出过很大贡献……

一代代勇敢勤劳的招远人，将一个旧中国民不聊生的招远，建设成为当今全国经济百强县市之一。

诚如我的老家汤后村，村民幸福指数逐年上升，收入水平越来越高，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周边环境越来越靓。人们在意的不再是生存与温饱，而是提高生活质量，是图谋更大发展。大家都说，我们赶上了好时代，汤后人很有优越感，似乎有点骄傲。

金奖银奖不如老百姓的夸奖，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

在泉山街道辖区，温泉的旧貌已换新颜。古建筑群与高楼大厦错落有致，宣示着当今盛世的繁荣。

家乡经济的腾飞，是金都招远发展的一个缩影。砥砺前行中的历史车轮，已按下快进键，步入快车道。

历史是最好的见证人。我们坚信，金都招远，明天必定会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