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8日
张铁鹰
有人说,“地瓜给乡村以生命”。此话如果放在全国说,是否涉嫌夸大我不置可否,但若站在胶东的土地上说,我想应该无人反驳。至少在上世纪70年代以前,胶东许多人是被地瓜喂大的。那个时候,地瓜是家家户户一日三餐的主食。
著名作家张炜的长篇小说《九月寓言》,写的就是上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的事。在小说里,作为村里人主食的地瓜,可以烤着吃,亦可以蒸煮后吃。人们将地瓜干磨成粉,用来做水饺、馒头和饼子,还用来摊煎饼。地瓜吃多了容易腹胀,因此,有吃厌了地瓜的人,借各种机会逃出小村;也有人因为饥饿,狼吞虎咽中被两块煮地瓜噎死。
再往前推,地瓜更是胶东人生活中的主要粮食作物。民国版《牟平县志》载,地瓜“块根供食用,又以之酿酒,做饴,制淀粉。以嫩茎叶为蔬,以枯茎叶饲畜”,是故“贫民以此为主,几取谷类而代之矣”。如果遇到荒年,地瓜更是成了“救命粮”。
为了填饱肚子,过去每个村都要栽种数百亩地瓜。种地瓜得先育地瓜芽,“地瓜要长好,必须育芽早”,否则“清明不上炕,谷雨栽不上”。每年清明节前几天,就得把地瓜母畦到苗床上,精心管理20多天,待地瓜芽长到一拃多高,就能“下炕(出苗)”了。
胶东人之所以将“出苗”叫作“下炕”,是因为每年育苗时节,各家都会将地瓜母置于睡觉的火炕上。在火炕上育地瓜芽,利用火炕的温度(暖和即可,不能太热),让地瓜芽长得既快又壮。待芽秧长到半尺长,拔下来插栽到地里。
用于栽种地瓜秧的田地,要事先耕刨、松土,并打好地瓜垄,地瓜苗要栽在垄上。这样,刨地瓜的时候省力,因为地瓜就长在垄背上,同时由于地瓜蔓被架空,减少了与地面接触的机会,不容易节外生根。
和人在一铺炕上“睡”过的地瓜,果然不负期望,根系发达、吸肥能力强的它们,低调地在地下慢慢丰满、成长,不计土质,不怕干旱。作家耿立在《地瓜,地瓜》中写道:“当人们把它刨出来,才了解它的努力,知道了它的不易。在所有的作物里,地瓜陪伴乡村的日子最长久。白露、秋分、霜降时,地瓜一个个从土里走出,然后被擦成片,或者存到地窖里。”
胶东一直流传着一句谚语:“地瓜当家,花生赶集。”就是说,地瓜是用来度日的,可以填饱肚子,不挨饿;花生是用来卖钱,以贴补家用的。这句谚语流传得久了,让有些人产生了错觉,误以为地瓜是很早很早以前就在胶东“扎根”的农作物。有一天,我在本地的报纸上看到,有人撰文说,苏轼写地瓜的诗道:“半园荒草没佳蔬,煮得占禾半是薯。万事思量都是错,不如还叩仲尼居。”
显然,苏轼诗中的“薯”字,被有些人认作了“红薯”(地瓜,别名“番薯”“红薯”“红苕”等)。其实,这里的“薯”是指“薯蓣”,它与地瓜不是一种东西。
地瓜原产于美洲,是在大航海时代到来后才传入我国的。1963年,郭沫若曾作《满江红·红苕》,词曰:“我爱红苕,小时候,曾充粮食。明代末,经由吕宋,输入中国。三七零年一转瞬,十多亿担总产额。一季收,可抵半年粮,超黍稷。原产地,南美北,输入者,华侨力。陈振龙,本是福州原籍,挟入藤篮试密航,归来闽海勤耕植。此功勋,当得比神农,人谁识?”
这首《满江红·红苕》,是郭沫若“纪念红苕传入中国370周年而作”。屈指算来,1963年时的“370周年”,正是明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
有一次,我在家看《中国诗词大会》,其中有一题:在《清明上河图》中出现了疑似“外卖小哥”的身影,请问他们不可能派送以下哪种食物?A、槐柳成阴雨洗尘,樱桃乳酪并尝新。B、碧蔓凌霜卧软沙,年来处处食西瓜。C、番薯种自番邦来,功均粒食亦奇哉。
场上选手答错了。嘉宾康震教授解释说,番薯原产于美洲,后传入欧洲,再于大航海时代传入亚洲。当时,福建长乐人陈振龙到菲律宾的吕宋经商,从当地土著手中买到几枝薯藤,并向土著人学习了栽种、收获、藏种的办法。陈振龙将薯藤拴在船只的桅杆上带回国内。回国后,就偷偷地“治畦于纱帽池舍傍隙地,依法栽植,滋息繁衍”(清·陈世元《金薯传习录》)。红薯产量大,适值福建遭遇大旱,百姓没有吃的,陈振龙就找到巡抚金学曾,说番薯能救灾荒,大量种植百姓就有吃的。后来红薯真的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因为产量很高,救了很多人的命。人们为了纪念,就把番薯称作金薯,15年后,著名农学家徐光启将番薯推广到了江南地区。
如今,地瓜早已不是御荒之粮,但由于其营养价值日益受到人们的重视,便不断有新品种被研发出来。烟台农科院推出的“烟薯”,在市场上备受欢迎。看来,还是要“藏粮于地、藏粮于技”,解决吃饭问题,根本出路应该在科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