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福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自古以来就是文人学者熔铸灵魂的重要途径。特别是明朝徐霞客倾尽毕生精力撰写的《徐霞客游记》，开创了文化游记的新纪元。

新中国成立以来，进入新的历史时期，随着经济的发展、文化的繁荣、交通的便利，文化游记更是大行其道。文化学者为了开眼界、增见识，纷纷走出书斋，足迹踏遍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甚至迈出国门，走向世界，成为繁荣文化游记的先锋和主力军，促进了中国文化散文的繁荣和发展，有关作品如雨后春笋般见诸报章杂志，吸引读者的目光，让人大开眼界。

笔者案头就摆放着一套由新世界出版社编辑出版的《名人文化游记》（国外卷），主编之一韩小蕙——原《光明日报》文艺版主编、中国当代著名的女散文家——她是笔者的熟人。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该书出版发行伊始，笔者就从新华书店买来，先睹为快，匆匆浏览了一遍。近日，兴致大发，又将该书重读了一遍，随笔写下“卧游”的点滴感悟，借此同读者交流。

顾名思义，所谓名人文化游记，是名人所写，且文章题材、内容涉及海内外某一地的历史沿革、山川风光、民情民俗、名胜遗迹和民众的精神风貌等。概而言之，文章内容既有自然风光，又见文化精神风貌。正因如此，作家学者成为撰写文化游记的主力军和开路先锋，文化游记成为文化名人的强项。翻阅《名人文化游记》（国外卷），近30位作者都是中国的名作家和文化艺术界的专家学者，亦即名人名文。

名列卷首的，是中国当代著名画家、1991年获法国文化部文艺最高勋位、1993年获巴黎市金勋章的吴冠中先生的《又见巴黎》等三篇文章。

吴冠中先生多年来往返于巴黎与北京之间，亲身感受了东西方文化的不同背景与变异，文章《又见巴黎》联想到往昔的不同情景，引发内心深处的感慨。过去“崇洋者”有句代表性言论“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如今时过境迁，西方“日不落”的时代已过去，东方中国的迅速崛起，包括文化的发展，让西方人刮目相看，经商者和艺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东方。画家以自己在域外的亲身感受，讴歌了改革开放给神州大地带来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富有现实教育意义。

“尸骨可焚，但求作品长存。”这是吴冠中作为画家的心态。在《蜂蝶何处觅芬芳——展画东京题外话》一文，当画家问及法国的马蒂斯等在日本都有模仿者，为什么日本的西洋美术至今赶不上法国、差距在哪里时，日本朋友的回答是“艺术属于感情，感情难于模仿”，让吴冠中先生感到日本朋友的回答点到了问题的要害。同时，他联想到中国艺坛当今存在的东施效颦的不良倾向，艺术创作难进取、杰作难寻的思想根源就在于文人求名求利心切，心态浮躁，从而得出结论：愈是求不朽愈速朽，不朽永远属于默默无闻的拓荒牛！

居于《名人文化游记》（国外卷）第二位的作品是《非洲暴雨》，作者是中国当代短篇小说名家林斤澜先生。作家以生动逼真的文字，描绘了自己飞临非洲以丁香闻名的海岛桑给巴尔的所见所闻所想。首先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非洲暴雨”，真是如一片水似地从头顶上压下来，猛抬头只见如拱门般的玻璃窗外一片大雨，那雨点大到如鸡蛋般大，铺天盖地砸了下来……

作家接着细描了在非洲目睹的粗犷雄健的非洲舞蹈，以及奇装异服的男女演员粗犷雄壮的舞姿，展示了这个海岛独立60年来摆脱奴隶日子的新面貌、新生活、新形象。

小说家的游记，依然反映出他们特有的语言特征，善于描绘细节和场景，细致刻画人物的言谈举止。那位伴随着迪斯科在台边拍照的金发欧洲少妇，那肥胖硕壮的非洲女人塞满整整一把椅子的丰姿，更让读者过目难忘。

本书的另一位主编来新夏，是中国近现代史史料学会的名誉会长、中国地方志协会学术委员，著述颇多。他的文化游记《美国两瞥》，一瞥是因承办奥运会而闻名于世的亚特兰大，他在那里看到了幽雅怡静的自然美，尤其是在美国洛杉矶影城大街上，美国人心甘情愿将自己的名字和手脚印在水泥地上供路人践踏的磊落心态，令人赞叹；另一瞥是赌城拉斯维加斯外观的文明与幽深处的贪欲形成鲜明对照——细致入微地刻画了人们私欲膨胀、嗜赌成性的病态心理，两相对照，启迪读者心智。

来新夏另两篇入选作品，一篇是《五月的温哥华》，作者选择了温哥华繁花盛开、景色秀美动人这一时节前来观光，恰逢其盛，得天独厚，无疑是一种机缘巧合；另一篇是《走进日本》，作者选择了第一颗原子弹爆炸地广岛落笔，揭示了战争带给人们的灾难，而作为日本国花的樱花香艳绽放又昭示了和平的美好，两相呼应、鲜明对比，彰显了作者构思的精巧，给人启迪。

李国文是中国著名的小说家，虽然只有《此曲只应天上有》一篇文章入选，但却见证了他刻画人物的不凡功力。

游记要写景观、写风土人情、写历史名胜，然而李国文的莫斯科之行，却集中笔力赞颂苏联芭蕾舞功勋演员普利谢茨卡娅的绰约风姿和出神入化的艺术表演，在芭蕾舞的世界里，她是一颗耀眼炫目的明星。作家访苏时，恰逢这颗明星六十周岁生日举行告别艺术生涯的盛大演出，“整个剧院座无虚席，鲜花几乎把乐池舞台都淹没了”，掌声和欢呼声震耳欲聋。这位六十岁高龄的芭蕾舞演员“还能像二十多岁的青年姑娘那样轻盈、秀美、柔韧，透出青春的朝气和充沛的精力”。作家集中笔力赞美这位苏联功勋演员、大师的绰约风姿和出神入化的艺术表演效果，充分展现了小说家的语言魅力和刻画人物的功力，给读者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尤其是作家采取侧面烘托的表现手法，从观众和剧场反应的热烈，从作者内心受到的震撼，体现了艺术大师的无比魅力，让读者难以忘怀。

王辉是一位社会科学家，入选作品《韩国之旅》由花及人，写出一种人情、国情，展现生命之花的川流不息，如永不枯败的花，给人启示。《加拿大人》第一篇写与新娘照相，题目有趣有味，从中看出当地人的好客，告诉人们有趣有味的人生才是诗意人生；另一篇通过对那位风姿气质不凡的外国老妪的外貌和言谈举止的生动描绘，自然而然地告诉读者一个道理：人的美是由外及内、由内而外，互为因果，而最本质的是人内在世界的气质美。

柳鸣九的《在圣女贞德的广场上》，文章集中笔力写卢昂城广场上贞德就义所在地的环境，将这位少女的伟大与对已逝英雄人物不事张扬、简朴低调的纪念文化相对照，告诉人们：英雄的伟大不朽，不在于让人看得见的丰碑，而是刻印在人们心中永远不朽的形象。

陈漱渝的《樱花雪》，既是写自然风光，又寓意日本社会黑暗的另一面。樱花盛开美如绯红的轻云，带给人们欣喜与欢乐。多少中国男女旅者就是憧憬日本的富有和文明而踏上旅程，但一旦踏上这个东方岛国，现实给予他们的却往往是摧残打击的另一面。他们的美梦破灭有如樱花落地，黯然失色……

冯骥才是中国当代著名的作家兼画家，一马双跨，出版过多种画集。他以其中西贯通的绘画技巧与含蓄深远的文学意境，在中国文坛独树一帜，被称为“现代文人画的代表”，其小说和散文创作亦风格独具，富有意境美。冯骥才有四篇作品入选《名人文化游记》（国外卷），可谓篇篇精彩，耐人寻味。

《浪漫的灵魂》文章开篇就别具一格，由记者发问，举例谈及印象特殊的各国女孩，从而引出游记主题。作家就像答记者问一样，列举了不同类型的各国女孩：最美的是波兰姑娘，最特殊的是奥地利姑娘，进而引出没有印象的奥地利老妇人。出人意料的是，作家没有停留在对两个国家姑娘的外表评价上，而是引申出奥地利姑娘对歌舞的钟情，表达了真正的浪漫是来自音乐的浪漫、灵魂的浪漫。

在《维也纳春天的三个画面》中，冯骥才通过三个画面表现出维也纳无比灿烂的春天气息。作者是画家，为文也带上色彩美，简直是用文字当画笔，彩绘自然景色的美。文章处处泛滥的绿色，尤其是红玫瑰深夜破窗而入，赠人以清香和美色，极富诗意，真是诗中有画，出彩极了。

《永恒的敌人——古埃及文化随想》同前几篇文章一样，作者精描细绘自然景色，不一样的是此篇文章直接触及人文哲理，关于生与死、短暂与永恒，给人深刻的启迪。

《细雨品京都》，一个“品”字道出了文章的韵味与境界。细雨空蒙的京都，雨洗过的金国寺格外金碧夺目，宝塔尖更加峭拔，从而创造出醉人的意境。作家运用文字描绘出来，堪称绝色。

如果说作家的前几篇散文是绘声绘色，唯《散漫的天性》宕开一笔，富有哲理，告诉人们，时间对世人是公平的，但拥有时间以后，有人用来奋斗，有人用来享受，谁对谁错不能一概而论，因为人生的目的和追求各自不同。

张抗抗入选的作品是《埃菲尔铁塔沉思》。作家是一位小说家，出人意料的是，通篇都充满诗情画意的联想，不直接描绘塔的雄姿，而是通过个人的感受与想象，反衬铁塔的雄姿与高险。对比之下，反而觉得诗人舒婷入选的几篇游记只是烙印着诗的结构特点，段落与段落、句子与句子之间富有跳跃性，虽然读来有简洁明快之感，但却少有诗情画意，少见诗性，不知何故。

韩小蕙的《蒲甘落日——缅甸纪行》文中有许多独到的见解，饱含哲理。比如对美的观念，将残缺不全奉为美，虽然理念并非作者己出，是从哲学大家那里汲取的，但却渗透着韩女士的思想倾向。她的作品通篇充满女性文学色彩，细腻真挚，不耍花枪，在全国女性作家中独树一帜。

《马来西亚三章》同样彰显了韩小蕙为文的特色，细腻而饱含情感。在马来西亚大市场遇见的那位文质彬彬的华人后裔美女，犹如浮雕似地印刻在读者的心中，只是一个请求让路的细节，就将美女的性格刻画出来。另外，作家对赴球场等待的焦急心态的描述活灵活现，生动极了。

本埠作家张炜的两篇作品，是《名人文化游记》（国外卷）的压轴之作。一篇是《西德散记》，作家将家乡龙口的一条小河流同横贯西欧的莱茵河相提并论，凸显出作家张炜质朴的感情，道出了千好万好不如家乡好的质朴乡情乡恋——河流虽小，但却与作家的成长息息相关——彰显了张炜看问题的独特视角：莱茵河滋润了欧洲，芳青河滋润了华东的那片平原；龙口的河流虽小，但同样滋润了掖黄平原，物产丰富，人才辈出。

《作家待过的地方》一文，更看出张炜非同一般作家的特异之处。每到一地，他见人所未见，想人所未想，善于从细微处发现每位作家的人生追求和特立独行的创作风格，诸如歌德之勺、爱迪生的礼帽、佐藤春夫馆、艾略特之杯、梭罗木屋、惠特曼的摇床，这是一般读者容易忽略、视而不见的生活细枝末节，但张炜却能从中寻求作家的生活性格、人生之路，寻寻觅觅，从中发现作家的共性和创作风格，以资走好自己的创作路。

《名人文化游记》（国外卷）虽然系名人游记，但文章亦有高下，风格、立意也各有不同，故可以满足不同层次读者的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