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镇

“我发现春光是一种药，最能给人疗伤。”时值春日，忙里偷闲，又读《额尔古纳河右岸》。

掩卷沉思，眼前浮现出一幅绚丽多彩的唯美画卷——在时光放慢的北方，一望无际的大兴安岭，蓝天白云下，各种树木植被恣意生长。清澈的河水不急不躁，以它特有的方式穿林而过，潺湲百年。逐苔而栖的驯鹿们在丛林中闲庭信步，它们优雅地啃食着苔藓。鄂温克人与大自然和谐共生。他们敬畏天地，信奉萨满，斗严寒，战野兽，抗瘟疫，用自己的方式诠释生命的意义。白天，捕鱼打猎；夜晚，燃起一团篝火，喝酒跳舞，唱起动人的歌谣。累了倦了躺在桦树皮搭建的“希愣柱”里，透过顶端的空洞，惬意地看月亮、数星星，和心爱的人相依相偎讲述美丽的爱情故事。

这一切，美得透彻、美得纯粹、美得令人窒息、美得让人欲罢不能。这就是坠落凡间的仙境，这就是心心念念的诗和远方。

屈指算来，从2005年第一次读《额尔古纳河右岸》，至今已有19个年头了。

谈到读书，惭愧得很，相对于博览群书的读者，我充其量就是个只选择个人喜好类书籍的读书爱好者。比如，灿若繁星的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中，我只根据自己好恶读过极小一部分。在这一小部分书目中就包括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那段时间，我碎片化地读过迟子建的《白雪乌鸦》《伪满洲国》《北极村的童话》《群山之巅》等。我始终觉得，她的文字充满真情，富于张力，虽然写尽苍凉，但却始终洋溢着温暖向上的光。

总而言之一句话，她的写作风格是我喜欢的。

自然流畅，洗涤灵魂

以口述史方式讲好家国故事

迟子建在接受《中华读书报》记者采访时说：“情怀才是一个人本真的东西。”

《额尔古纳河右岸》正是迟子建以温情的叙事方式，讲述鄂温克人的顽强坚守和文化变迁的长篇小说。这是中国第一部讲述鄂温克人生存现状和百年沧桑的长篇小说。这篇小说荣获第七届茅盾文学奖。

卾温克族，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是遥远而陌生的。鄂温克族是中国唯一饲养驯鹿的民族，被人们称为“中国最后的狩猎部落”。他们原来生活在贝加尔湖畔，在清末因遭受俄罗斯人的压榨和驱逐，迁徙到东北边境地区额尔古纳河右岸开始了新生活。由于长年生活在原始森林中，过着游牧生活，他们既要与恶劣的自然环境斗争，又要面对日本人的疯狂屠杀。历经千难万险，他们依然顽强地生存下来。新中国成立后，鄂温克人结束了颠沛流离的游牧生活，开始过上了定居生活。

“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给看老了。”小说在鄂温克族最后一位酋长遗孀、九十岁高龄的玛丽亚·索的讲述中展开。我们跟随她的故事，走进原始森林，走过风雨四季，感受人间冷暖，领略世间沧桑。

《额尔古纳河右岸》分为“清晨”“正午”“黄昏”“半个月亮”四部分，对应一天的四个阶段。与之呼应并贯穿故事始终的，是主人公的人生故事。我更愿意把这本书归结为口述史，或者回忆录。这种归结的基础源于故事的真实性和可溯性。

玛丽亚·索一生嫁了两任丈夫：第一任丈夫阿拉坦巴图，是一位驯鹿人，她深爱着这个男人；第二任丈夫是酋长阿拉坦巴图尔，她虽然不爱他，但却尊敬他。她用女人温情的视角，用生命的历练，生动地讲述了鄂温克族人在额尔古纳河右岸的生存历程。

诗意表达，直击心灵

将生命轮回演绎得淋漓尽致

迟子建在这部小说里，尤其是后半部分，多次写到伤痛和死亡。正像书中所说：“人的出生大同小异，死亡却各有各的不同。”伊万吐血而亡，安道尔被杀，瓦罗加牺牲，拉吉达冻死，杰夫琳娜殉情自尽，金得抗婚而亡，拉吉达一家人有15口死于瘟疫，交库坎托被马蜂蜇死，妮浩因跳神求雨救火力竭而死……

最让我震撼、最不能释怀的是老达西之死。

达西为了保护三个鹿崽，赤手空拳与一大一小两匹狼进行了殊死搏斗。最终的结果是，母狼死了，小狼咬断达西一条腿后饮恨逃走。复仇的火焰一直在达西胸中燃烧，他心心念念希望有个孙子为他报仇，却一直没有等来，一只鹰的到来让他看到了希望。雄鹰在他的调教下终于成为一把利剑。最终的结局是惨烈的，“那片战场上横着四具残缺的骸骨，两具狼的，一具人的，还有一具是猎鹰的”。

原来，复仇是动物的共性。老达西找狼复仇，小狼也带着孩子寻找达西。人与狼相向而行，达西和狼都死掉了，所有的仇都报了。又一个春天来了，达西的儿媳玛利亚怀孕生了孩子。为了纪念老达西，他们把这个孩子也取名“达西”。

为什么迟子建不惜笔墨不厌其烦地反复写到死亡？我们可以从鄂温克人的历史认知中找到答案。他们认为死亡不代表消失，它是另一种形式的存在。为此，迟子建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成篇累牍的死亡描写就不难理解了。无独有偶，著名作家余华在《活着》中也阐释过死亡的意义：“生的终止不过一场死亡，死的意义不过在于重生或永眠，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时间。”

唯美隽永，富含哲理

让文学光芒照亮人生方向

《额尔古纳河右岸》有一个很大的亮点，那就是书中优美且富含哲理的词句俯拾皆是。

这些句子展现了迟子建驾驭语言的能力，和读者产生强烈的共鸣。

例如，“我也哭着，我的泪水小部分流向了脸颊，大部分流向了心里。因为从眼里流出的是泪，而流向心底的则是血。”“世界上没有哪一道伤口是永远不能愈合的，虽然愈合后在阴雨的日子还会感觉到痛。”

又如，“你去追跑了的东西，就跟用手抓月光一样，你以为用手抓住了，可仔细一看，手里是空的。”“世界上有两条路，一条有形的横着供人前行徘徊或倒退，一条无形的竖着供灵魂升入天堂或下地狱。只有在横着的路上踏遍荆棘而无悔，方可在竖着的路上与云霞为伍。”

再如，“太阳每天早晨都是红着脸出来，晚上黄着脸落山，一整天身上一片云彩都不披。炽热的阳光把河水给舔瘦了，向阳山坡的草地被晒得弯了腰”。

这些直击心灵、治愈哀愁的句子，每一句都值得收藏、品味和借鉴。这或许就是我喜欢迟子建文字的原因。

此外，书中人物众多，名字难记，加之人物关系复杂，时间跨度大，情节曲折多变，读一两遍恐怕说不清，理还乱，需多次研读方见其义。尽管如此，每个人都能在阅读中平复心绪，找到那份属于自己的独有的精神体验，感受一种远离尘嚣的生命赞歌，找到一种久违的归属感。这是难能可贵的。

我曾读过阿来的《尘埃落定》，领略过独特的藏族风情及康巴土司制度的浪漫和神秘。也读过姜戎的《狼图腾》，感受过20世纪六七十年代内蒙古草原游牧民族的生活，聆听过牧民与草原狼的故事。《额尔古纳河右岸》同样也是描写少数民族题材的小说。于我而言，我更愿意将《额尔古纳河右岸》看成中国版的“百年孤独”。

其实，我们要感谢迟子建忧伤而不绝望的文字，是这些文字引领我们打开一扇尘封的大门，认识了卾温克族这个行将消失的大山里的游牧民族，继而让我们走近他们，领略其厚重的历史沉淀。

我想说，无论时光如何变幻，底片上的鄂温克族，以及他们绵延的民族故事，虽然老旧，但底色永远鲜艳光亮。

行文至此，我想起董宇辉在谈到《额尔古纳河右岸》对自己的影响时说：“《额尔古纳河右岸》曾经于我人生最焦灼、最迷茫、最痛苦、最黑暗的时候将我灵魂托起，让我在北京钢筋水泥的森林里能够得以喘息，让我的灵魂飘向远方。远方的山和水，虽未曾见过，但那时它们抵达了我的灵魂。”

这就是文学的力量和魅力。

诚于斯，让我们择一静处，坐下来，静读《额尔古纳河右岸》，相信你一定会有所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