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行吟

2024年04月05日

牟民

剑兰

生来拒绝抚摸,板着利刃的脸,仰望苍穹。

它的挺立,既救赎自己,又担当刺破虚伪的重任。它生来坚强勇敢,沉淀半年后,练就一身硬功,足以抵挡外来邪恶。花开在铜墙铁壁上,开在众目艳羡中,得到花的一切荣誉。它如菊花一样,穿过风雨雷电,猛然撑起一根骨,挂了一串饱满的棉铃,白如雪,玲珑剔透。肃杀苍凉的舞台,项羽把剑舞,缠绕虞姬的悲歌。我想起了血染大地的英雄,他们的英魂,化作剑,化作长虹,继续护卫花朵。你看,多么美丽的花铃,没有人敢来或者随便采撷,威严早成磁场,踏入,你要有流血的准备,且沾上毁坏坚贞的名声。欣赏吧,从剑兰那儿获得创世的尊严。

它睥睨那些温室里的花,爽快地接受霜的预约。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它称得起花王。

剑兰花开在凋零的季节,很少有人驻足观赏。它会贮藏起消渴功能,阴干,跟核桃、蜂蜜一起止住有缘人的咳。它的根部包裹了消肿的秘密,解码在识草木者的心里。

金银花

熬过冬雪,跟梅花比肩,锤炼一身硬骨,继续在倒春寒中攀爬,扩展舞台。蔓生小灌木,骨子里存着自由的基因,不惧环境的优劣,也不去选择,任自然的安排。放开筋骨,只管恣肆生长。遇高山,那就架起紫藤般的游廊,千回百转,跟风雪嬉戏。在悬崖绝壁,那就贴上去,似爬山虎,成为石壁肋骨。逢沟坡堤堰,那就匍匐行走,与草芥携手,葳蕤生长,护住泥土,为稼禾送去淡淡清香。见高墙,那就直起腰杆,再耳鬓厮磨。它叫忍冬藤,在苦寒日子里,汲取自然精华,凝聚一身解毒功能。

百花盛开后,6月到7月的北方是它的主场。以悦目的光彩,开遍自己的舞台。双花、二花、银花、忍冬花,它担得起这么多美名。蜜蜂识它,恰到好处的淡香,是最好的蜜源。一花采得,胜过百花。

在淡淡花香的释放中,祛除潜伏的邪气,书写解毒秘笈,练成百毒不侵之功。擎起喇叭似的花筒,一声变双声。清脆嘹亮的喊,围拢来行吟草木的医生。再割取茎藤,晒干。花与藤,一样的武功,不废点滴,以甘寒解毒清热,成为舞台练声的好帮手。

丹参

野生于荒坡、路旁。不侵占一分良田,不浪费田野的水分。有众多草木陪伴,有路过动物的敲打按摩。茎始终挺立,成方形。叶不孤单,对生。结出的果子,椭圆形,黑色。它以根部血色而被人关注,有人称它血山根、血参。

它是多年生草木,只要有根在,霜雪酷寒扫净茎叶,地下继续发达,虽然冰冻三尺,也封闭不住热血之气。它具有根类的共性,在泥土怀里,可以四通八达,但它又有自己的个性,捂红泥土。

春夏秋,不求多么肥沃的款待,有水就好,有点儿肥就行。长起的身子,吸收够阳光雨露,为根部备足养料,打出一片红色的江湖。

它有不死之身的美誉,一把把拥抱着,被人断身粉碎,被熬煮,以另一种形态活着。用自己清白的血、干净的血,清洁垃圾。在新的环境里,以顽强精神,攻坚、活血化瘀、新生。

蒲公英

在春天,所有的植物都在齐刷刷向上。生命不惧大小,有早有晚,都是土地的儿女,都盼望早日醒来,蓬勃生命。它们发出各种声音,挣破束缚,站立在春天的掌心上。

在所有全草类野菜的欢呼中,没有比上蒲公英的。它跟荠菜苦菜一样,根早就醒过来了。饱尝了泥土乳汁,存了一身宝贝。等一声号令,它跟荠菜、苦菜几乎同时钻出来,绿了一方天地。

柔嫩的身子,成为餐桌上的美味。吃进嘴里,不忘春天的无偿馈赠。根部成茶杯里的常客,为解毒消肿的良药。

荠菜和苦菜花开过,枯萎了。蒲公英花开,撑起一把把伞,扯着风呼喊,它要做个游客,观赏春天的美,然后,再安家落户。那一片片飘飞的白色幽灵,带走泥尘,缝补时空。它们是春天的小仙女,唤醒着各种未醒的植物。

大地在涌动,全世界的兄弟姐妹,一起向春天欢呼。

菊花

春天的菊花静悄悄地长,它有自知之明。除了为春天妆扮,不为人青睐。它的未来在秋日。

拥抱了春夏风雨,挺立腰杆的秋菊,不惧风霜。秋阳的钙抵御凌晨的寒,菊花在平衡中,享受秋的适宜。稼禾喜火,火热的日子,催生火一样的花朵。秋不是愁的专利,许多果实捧出芳香,给菊花补充营养。

站在季节的深处,或者一株菊花身旁,丰硕的喜悦满溢四方。

最后一只蜜蜂来寻访。它听到了菊花骨头的咯吱声,它以美声的歌唱,伴奏。

受菊花的感染,大地密封了骨骼,山硬了头颅,余下的山花,魂魄走了,依旧雕塑般,把目光仰向天空。

卷柏

很糟乱的模样,蜷起身子,仿佛自卑得羞于见人,把自己卷到峭壁上。要跌入深谷,还是玉碎于石壁?惊吓了鸟儿,看呆了云儿。

那绒绒的根须,忽然抓住了石壁,无形中的风,惊叹于它的顽强。以挖山不止的精神,凭海纳百川的胸怀,网罗着看不见的泥土,让根须如利爪一般融在石上。

烈日下,看似焦枯了,它思想活跃,心在沸腾。雨来,自然会还原青青面貌,不愧为九死还魂草。

要论世上哪里生存最艰难,请看悬崖绝壁上的它,如风中的鸟窠,鸟窠毕竟有枝杈托底,它挂在石壁上,三面围剿,稍一打盹,万劫不复。

历经凄风苦雨,它就那么久长。高山之上,点起一盏灯。

没有歌喉,不会张扬,把爱揣热,哪儿发生出血,立即出击,渗透,以自己的辛、平,平复波澜。

这卷柏,不死的万年青、千年松,应该为它歌一曲,送诗一首。

瓦松

老人们称它房神。房子太老了,它要把自己的历史留存下来,就再造一片瓦吧。没有现成的材料,肉汁堆积成瓦的形状,水灵灵、肉嘟嘟地接受雨露,替房子分担一份压力。

有了瓦松的房子焕发青春,眼睛不再浑浊,头发亮丽。矮下去的房顶有了高度,有了一道防火墙,或者说一道防毒层。房子骨节哪儿不舒服,有了瓦松可以镇痛。哪儿板结,瓦松给消肿散瘀。

它内心柔软,却不惧恶劣环境。高屋之上,正可迎风招展,锤炼顽强,陪伴老房子,观望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