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颖

小时候过年，最爱去四婆家拜年，四婆家不但有好吃的糖果，还有好看的年画。

那时候，很多人家为了省钱，年画在正月里挂几天后就揭下来，收拾好留着下一个新年再贴。四婆家的年画，一年到头都贴在墙上，等到新年来临，旧的年画会被新的年画替换下来。四婆家的火炕，是我们几个女娃子的乐园，我们常常坐在炕上仰着头看年画。西面墙上贴的是嫦娥奔月、牛郎织女、许仙和白娘子、红娘和崔莺莺、穆桂英挂帅……我们并不懂每幅画的意思，不识字的四婆也不会讲故事。我们只知道画上的人儿真好看，心里想着长大后会不会长成画上的人那样。东墙上贴的不是年画，是四婆在福山县药品采购站工作的儿子拿回来的宣传画，那些宣传画上全是药材。荠菜、马齿苋、车前草等，这些在泥土里常见的野菜竟然是药材；丁香、百合、芍药等等，这些好看的花也是药材。

一墙栩栩如生的民间故事，一墙花红柳绿的灵丹妙药，都是我们快乐的源泉，也给我幼小的心灵种下了美好的种子。

四婆家的炕头上常年放着一个精致的针线笸箩，笸箩里除了针头线脑，还有很多漂亮的布头。初冬的时候，四婆迈着她的“三寸金莲”，不辞辛苦地把我家大槐树的落叶收集起来，撸掉小叶子，只留下叶梗，这叶梗是做小笤帚的原料。端午节前夕，四婆就开始忙碌了。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四婆是怎样把一根一根粗叶梗加工成绣花线一样细的笤帚丝。四婆用细线一缠一勒，不一会儿一个小笤帚就完成了。四婆把红布头剪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用针线缝成小小的细条，再把一小撮麦糠慢慢楦进细条里，封口，缝上两片绿色的小布条当辣椒叶，一个栩栩如生的小红辣椒就诞生了。

端午节那天早晨，每个孩子都把自己分得的咸鸭蛋、鸡蛋、鹅蛋找个隐蔽的地方藏好，手腕上戴着母亲做的五彩绳，然后拔腿往四婆家跑。我们家有四个孩子，四婆还有很多亲孙子亲孙女。十几个孩子围着四婆，四婆开始分好东西了。她把小笤帚挂在男孩子上衣第二个扣子的扣眼上，男孩子们领到小笤帚，一个个高兴地蹦着高走了。四婆会多给女孩子们一个小红辣椒，四婆说小红辣椒会让日子红红火火。当时女孩子们并不懂得其中的寓意，只知道衣服上挂小红辣椒，人就漂亮了许多。四婆的小手工，给我们的童年带来精神上的满足。这些节日的传统仪式让我明白过节不单单是为了吃，还有一些有意义的事情需要铭记。

四婆还有一个拿手绝活，就是剪窗花。过去过年，家家户户贴窗花，但贴的不是现在通过机器设备印制的，那可是真正的手剪窗花。快过年了，母亲买来一张红纸，我们拿着红纸去找四婆。四婆会剪出喜鹊登梅、金鸡报晓、狮子舞绣球、凤凰穿牡丹……我从家里带来小剪刀，跟四婆学剪福字。现在想起剪窗花的往事，就叹息若是当年跟着四婆学会这门手艺，该多好。

四婆还好收集。记忆最深的是四婆收集槐树花。我上初二的时候，有一次课间休息，一位老师来找我，问我家是不是有一棵大槐树，我点头。老师憔悴的脸上立马露出了一丝笑容，原来师母得了重病，听闻我家的槐树花可以治病救人。可惜那时正是隆冬季节，槐树花早就凋零了。老师提醒我，有干槐树花更好。放学了，我啥也顾不得了，急匆匆回家和母亲要干槐树花。这下子可难住母亲了，母亲说：“槐树花一个劲地落的时候，谁还知道这东西有用啊？我们家里肯定是没有的。”我有点急，不仅觉得老师交代的任务没完成，而且更重要的是没有槐树花病人可怎么办。这个时候，母亲想到了四婆。母亲从四婆家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包干槐树花。后来又过了一些时日，老师又要了一包。小脚的四婆不顾劳累一点一点收集起来的干槐树花，最后都慷慨地送给了需要的人。

时光不会倒流，离世的亲人只能在记忆里出现。每每忆起四婆，我不禁感叹，在自己的童年里有这样一位老人相伴，是多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