邴秀江

清晨，我从梦乡中醒来，听见窗外沙沙沙轻柔的响声。扭头看去，窗帘的缝隙隐约透出一丝光亮，瞅一眼时间，刚过五点。不必掀开窗帘，我已知道，一场久违的春雨，正从遥远的天际姗姗而来。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我躺在床上，倾听这温柔、细腻、多情的春雨……

昨天夜里，同事晚饭后外出了，我独自在办公室。宁静的夜，在苍白的孤灯下读了一个多小时的书，眼睛有些疲乏。我慢慢合上书，直起身子，走出办公楼，来到宽阔黯淡的院子里，慢慢地踱着步。

踯躅中，视线不由自主地转向暗灰色的天空。空中没有月亮，连一颗星星也没有。穹顶是一张巨大的暗灰色的幔，无边无际，连接在远处被房屋遮挡而呈现出不规则的地平线上。看着阴沉沉的天，心里不禁感叹，上午还是阳光和煦，突然就变了天。

那时，我没想到夜里会降下轻柔的春雨，我的思绪仍缠绕在刚读过的小说故事里。

那部经典小说，我上大学时读过，是19世纪英国一位女作家的代表作。就在前几天，我不经意间在朋友那里发现了这本书，翻阅了几页，很感兴趣。二十多年前读过的印记，很难在脑海里找到踪影。脑海里曾经汹涌的波浪、扬起的帆，随着岁月无情地流逝，早已化为一潭枯水。我决心重读一遍。

昨晚，刚好读到小说中可爱的女主人公，逃离了她视为天堂又可能是地狱的寄居之所，身无分文、连续两天寻找吃食和住所被拒后，在一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黑漆漆的寒夜，独自艰难地跋涉，寻找安身之所。远处的旷野里，被树林遮掩的沼泽地现出了一束灯光，她怀着近乎绝望的心情，拖着疲累的身体，向着那救命的光腾挪过去……

我沉迷于书中那场两百多年前的绵绵苦雨，又有意在手机上搜索到了同名的电影，想看看我脑子里刻画的人物形象和电影里的人物影像是否相似或重合。点开了电影，序幕就是主人公在风雨中苦苦挣扎的情节……

早上醒来，嘀嗒嘀嗒的雨声，让我瞬间感觉很应景。只是故事中那位19岁的小姑娘忍饥挨饿、孤苦无依，而我正躺在密闭暖和的宿舍，享受着安宁和温暖。

起床后，拉开窗帘，打开一扇窗，望向铅灰色的天空。雨不停地下着，淅淅沥沥，飘飘洒洒，嘀嗒的声音清清浅浅、时断时续，宛如春姑娘柔柔的妙手，轻抚着山岭、树木、房屋，以及冰凉空寂的大地。我喜欢这没有狂风裹挟雷电、平静而温和的春雨。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美好的意境，就在这迟来的、农人们久盼的多情的春雨中。如雾似烟，从容平淡，以舒缓不变的节奏，轻弹在以浅灰色为主色调的大地琴板上。

小河里，绿色的青苔像染了色的棉絮，拥挤在一湾碧水之上；两三只鸻鸟在浅水处啄食嬉戏，发出清越的鸣叫；水中浓密的荇藻，已舒展开丰腴的嫩叶。河岸上，芜杂的枯草下，探伸出来点点绿意，仿佛婴孩可爱的小手。

远处，一棵黑褐色的扇形大柳树，圆弧形的头顶，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烟雾，隐约透出淡淡的黄绿。果园里的杏树、桃树、苹果树，正沐浴着洁净的天降圣水，舒展筋骨，润泽肌肤，如痴如醉……

春雨总是如此温柔、如此多情、如此珍贵。杏花春雨，江南的细雨，北国的冷雨，从暗夜下到黎明，把万物唤醒；又从黎明下到薄暮，把万物滋润。

春雨，下了千万年，这雨声、雨形、雨态，婉婉转转，潇潇洒洒，曼妙的身姿百年不变，而看雨的人、听雨的人，已随春风流散……

突然想起在济南上大学临毕业的那个早春，我和同学在南郊的汽车学习基地练车时，春寒尚未归隐，料峭的春风挟着细丝般的春雨，打落一树粉白的杏花……那场雨后，恍恍惚惚，二十多年的春雨，在印象里没有留下多少，是因为工作繁忙，还是自己无心，我也说不清楚。记忆深刻的只有六年前带着两岁的女儿听雨、看雨的场景了……

前两天，刮过一天的冷风后，金色的暖阳大清早就急不可待地赶到了小城。上午陪女儿去学画画，学完后在山城湖边的木头栈桥上，陪她观鱼喂鱼，五彩斑斓的锦鲤往来游弋，我们顺着木桥和围栏转悠，观赏大鱼争食、小鱼亲密。没有任何的提示或先兆，女儿望着湖北面伫立的明净楼宇说：“那是L老师的家吧，我想她了，都忘了她长什么模样了。”我说：“你一年多没见她了，我带你去见她吧。”

我们开车去了，在二楼看到那位老师正在给外地的同学上钢琴网课。女儿悄悄潜入房间，一会儿笑着回来说：“L老师回头朝我笑了。”就这样，她去年没有坚持而中断的课，自己又接续上了。

中午在家，几件简单的小玩具，她独自玩了一中午，还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到五点半？”我真佩服小孩子的精力，中午几乎从不休息，乐此不疲地玩着几个简单的、在大人看来毫无意思的玩具。傍晚上课回来，她自己说挺有意思的。看着她，我欣喜地想，自己感兴趣的学习才会有意思。

窗外，嘀嗒的春雨还在下着，冷硬的水泥地面上已存下了浅浅的水湾，雨滴落在上面，点缀出一朵朵梨花般的涟漪，一闪而去，随后又有另一朵……

春雨，像滋养大地的乳汁，藏在清幽泥土下的一粒粒种子，正在悄悄发芽，挂满枝头的花骨朵，正在含苞欲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