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展韵

那天在整理母亲的遗物时，妻子在大衣柜里找出了母亲生前用塑料袋包裹的牙刷、棉拖鞋，还有两瓶洗发液。这些都是我们春节回家时用的，春节过后我们上班了，母亲就给我们收拾好。塑料袋包裹得很严实，我想，在包裹的时候，已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母亲用那双哆哆嗦嗦的手，一定费了好长时间。望着这些东西，我的眼圈发红，与母亲在一起的日子又浮现在眼前。

记得我谈恋爱的时候，爱人无意中说起喜欢吃螺蛳。春末夏初的一个夜晚，村民浇地，池塘里的水被抽干见底，母亲便赤脚下池塘，佝偻着身子，用两只手去摸螺蛳。夜色蒙蒙，如钩的月儿散发着银色的光芒，微风轻拂，母亲不顾白天下地干活的劳累，两只手不停地前后左右摸索着，唯恐漏掉了一个螺蛳。两个多小时后，母亲摸了满满一编织袋螺蛳。

母亲把螺蛳背回家，用清水洗干净，第二天叫我给爱人送去。那一袋子螺蛳，足足有25公斤重，那是母亲用两只手在淤泥里一个一个摸出来的，是她对未来儿媳妇的疼爱和关心。

未结婚时，爱人在栖霞地毯厂上班，休假时会去我家。爱人从小失去了妈妈，母亲也是从小失去了妈妈，因为相同的经历，知道没有妈妈疼爱的滋味，每次爱人临走时，母亲就会用白面、鸡蛋和白砂糖给她烙好多好多菱形小果。每次烙的时候，母亲两只手不停地在锅里翻动着小果，保持两面受热均匀。有时难免烙得火候大了，有的小果稍微有点不美观，或者碎了一点，母亲就把这些拣出来，给爱人的都是周周正正的。那时爱人一回到厂里，就会拿出一些小果分给她的好友，让她们一起分享母亲的手艺。她们吃着香喷喷、甜丝丝的菱形小果，纷纷赞叹母亲高超的手艺，都非常羡慕我爱人，说母亲对我爱人就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

大侄女喜欢吃红瓤地瓜，在北师大读研的时候，每次放寒假回家，母亲就赶紧烀红瓤地瓜。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母亲手捧着刚出锅热乎乎的红瓤地瓜，一脸慈祥幸福的样子。大嫂对侄女说：“你看你奶奶多疼你，知道你回来了，赶紧烀了红瓤地瓜送给你吃。”母亲送的不仅是红瓤地瓜，还有她对孙女的一份牵挂和疼爱。

外甥、侄女、侄子、我儿子大学毕业后在不同的城市工作，只有假期和春节的时候才能回来看望母亲。他们都是母亲一手带大的，母亲对孩子们有着很深的感情。母亲特地养了三只鸭子，鸭子下的蛋她一个也舍不得吃，都攒起来，并码在坛子里腌起来。孩子们回来了，母亲就从坛子里捞出来煮给他们吃。

我儿子喜欢吃包子，大学四年每次寒暑假回来，母亲都会包包子给他吃。母亲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问道：“亚宁（我儿子的乳名），包子好吃么？”我儿子点点头说：“好吃！”母亲顿时笑逐颜开，脸上开满了幸福的花儿。

有一年春天，母亲在村东的山上干活，邻地的一位妇女为了早早把地锄完，决定中午不回家吃饭，让母亲捎点水给她。母亲吃完饭后，给她带去了热水和热气腾腾的饭菜。那位妇女吃着饭菜，十分感动。她对我嫂子说：“你婆婆真是个热心肠的人。”

我45岁那一年，岳父年纪大了，需要子女轮流侍候。那年春天轮到我家，我因病做了一个小手术，看到妻子既要照顾我，又要照顾岳父，母亲不忍心妻子受累，便让我回家住。她烧热了炕，铺好被褥，小心翼翼地把我扶到炕上，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我枕头旁，随手拿了一个板凳，坐在凳子上看着我。“虽然是个小手术，但是动刀动剪子的，也会伤了元气。”母亲一直在重复着这句话，她的眼里噙着泪水，轻轻地用汤匙给我喂水。外面的阳光很暖，斜照在窗玻璃上，也斜照到我的身上，我的心里暖暖的。

母亲去世的那天，我对儿子说：“我从此没有妈妈了，你也没有奶奶了。”儿子听后沉默了，许久才喃喃地说道：“奶奶不会走，她一直都在，在我们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