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吟

东望凉水湾

2024年03月24日

林红宾

我的故乡地处山区丘陵。村子东侧有一道长长的山岭,凡是往西流水的地方,全是故乡的地界。故乡东北面有两个不甚宽的沟壑,附近全是果园。果园承接了雨水,涵养了地下水,滋润了土壤,果树愈发长势良好,形成良性循环。北侧那条沟壑不很长,沟壑尽头的悬崖下面,有一个泉眼,泉眼旁边有一个不大的水湾。南侧那条沟壑较长,也有一个泉眼,泉水较旺。人们爱惜泉水,加以扩充,形成一个十余平方米的水潭,潭水盈盈,清澈见底,水深齐胸。

倘若久旱无雨,乡亲们上山播种五谷,都到这两个泉眼挑水。南侧这个泉眼注满水潭后,悄然流出,自成山溪。溪水紧贴南侧的悬崖慵懒地流淌,终年不竭。溪床上的水生植物因为不受烈日暴晒,长得特别旺盛。乡亲们在这两条沟壑汇合处,垒起一道石堰子,使之横锁谷底,不让水土流失,如此这般,溪床随之抬高。两条山溪在石堰上融为一体,每逢下大雨,山洪暴发,这儿就成为跌水岩。

跌水岩旁边有一块梯田,其外沿用石块垒成。石堰下恰好有个泉眼,乡亲们为了节省土地,抑或为了保护泉眼,将石堰下端砌成龛洞。龛洞高约二尺,下临泉眼,泉边铺着两块青石板,喝水者需要跪下,方能抻着脖颈畅饮。早年,父老乡亲都在生产队集体劳作,一些年轻人口渴难耐,趁小憩的当儿,结伴到泉边喝水。喝罢水,到附近地里掐一片芋头叶,包上泉水,带回去给伙伴解渴。芋头叶包泉水,碧绿湛清,让人联想到雨洗芭蕉、荷捧露珠的情景,自会赏心悦目,喝起来倍感惬意。这个龛洞里的泉眼流势较旺,任凭天气持续干旱,泉眼依旧涌流不竭。人们觉得泉水浪费可惜,就在下面的溪床上挖了一个水湾。涓流汇聚,泉水盈盈,晶莹清澈,如同一面明镜,乡亲们称之为凉水湾。水多则溢,成为一条小溪流,在柳树的掩映下,扭扭捏捏地流出谷口,紧贴着村子向南流去。

凉水湾如同大地的慧眼,向乡亲们暗送秋波。人们劳作归来,总愿蹲在湾边,洗却一天的疲劳,顿觉心底凉爽,周身轻松。有时会惊起一群前来喝水的雀儿,扑棱棱振翅而飞,偶尔也会惊跑山里的小动物。

村里的女人总愿舍近求远,拿上一些衣服前来浣洗。天气暖和时,她们将裤腿袄袖高高挽起,露出丰腴结实的四肢,环湾而坐,将双腿伸进湾中,扭动身躯,或搓或拧,皆有韵致。她们各自操持家务,知冷知热地打发岁月,连续几天难得碰面,一旦凑在一起,就如久别重逢般唠叨个不休,真可谓三个女人一台戏哩。她们拉完家常说街坊,甚至村中的大事小情无不涉及,谈吐中不免夹带着自家男人的观点。一时间,凉水湾成了主妇们的论坛和新闻发布中心。

夏天的夜晚,凉水湾最有诗情画意。村里的姑娘嫌天气燥热,就约上几位知己挚友,来到凉水湾洗澡。她们故意又说又唱,笑声朗朗,分明在告诉人们,眼下这里是禁区,男性公民不得擅自闯入。想想吧,那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一轮满月含情脉脉地挂在天上,月华洒在地上,恍若白昼。姑娘们无拘无束,放任自我,婀娜多姿,俨然一幅精妙入神的油画。

早年,村东的小河常年不干,水中有许多小鱼、小虾、青蛙、蝌蚪,我和伙伴们时常溯流捕捉,直至凉水湾上的两条沟壑。捉鱼有瘾,乐不思归,每每都有收获。

后来不知是何缘故,雨水越来越少,旱情屡屡发生,凉水湾下的河流也濒临干涸。菖蒲、薄荷、河蓼子等水生植物在河床上长得葱茏葳蕤,常有水蛇在此寄居,让人望而却步。凉水湾不见了当年的秀气,委实大煞风景。后来,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土地和果园都化整为零分到各家各户了。土地属于自己的了,料理五谷就上心了。若有十天半月不下雨,就沉不住气了,拿起担杖挂上筲,挑水浇庄稼浇果园,凉水湾附近的山路被踩得白亮显眼。凉水湾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发挥作用。

旱情持续发展,导致了水源之争,本来的老街旧邻,以往说话办事和和气气你谦我让,眼下有时为了争水,不免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如今,为了保护好宝贵的水资源,为了维持生态平衡,乡亲们加高浆砌了塘坝,在山谷中栽植了树木,凉水湾的泉水又重新变得喷涌不竭。

每次我回故乡,总会绕村徜徉,走过凉水湾,撩水洗手洗脸,心情甚是愉悦。

啊,凉水湾,你如一盘偌大的录像带,记录下世代人悲欢离合的传奇,你也时常把我的思绪带进那些传奇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