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物咏

听春

2024年03月21日

牟民

春风

某一天,外出散步,城外山坡朝阳的地方,忽见石缝里露出绿色一簇,细看,方知是荠菜。得阳光聚集,又少见寒风打扰,地下草芽正蠢蠢欲动。山阴处,残存着些许积雪,仿佛冬的尾巴渐次掠过。惊蛰已过,风明显往高处走,不似冬天的猖獗,到处厮杀。

春风说它往高处走,却吼声十足。冬风烈,肃杀,如猫咬狗啃,扑上来就似老虎一般,先咬,如刀子,尖利地削,后啃,缠住对象,反复几个回合,给人麻疼的感觉。春风没有慢节奏,刮来就劲道十足,往怀里身上钻,不给缓冲。它不刮便罢,刮就刮个样子,喘口气,鼓足劲儿,来个冲刺,直接往骨缝里钻,俗话说:春冻骨头,秋冻肉。莫小瞧它,这一大一小的风,书面语叫阵风,七级八级是它,九级十级也常见。仔细看,它弓腰曲背,如一条龙,忽而低头,忽而抬起身子,喷出强大的风力,滚动着,如波涛般压向前方。它那么喜欢变化,不嫌劳累,吹过去又吹回来。背着它行走,如长了翅膀,真的能飞。要是走在南北巷口,可要小心,没个定力,兴许会被刮走。空中碍眼的物件,它看着不顺眼,几个来回,便将其摔碎于地。它嗓子高亢、尖啸,从下往上,仿佛没处藏住它。地面却很少见草屑滚落,它仿佛是唤醒春的灵魂,唤醒地下休眠的万物。

它从北面来,民间叫它倒春寒;从南面来,虽然说有时大而猛,但却明显怀揣了温暖。刮到脸上,呼呼地喷出善意,那暖化解了恶,不再往骨里钻,手抓一把,感觉一热。不过,南风终究是温和的,刮来刮去,绿了江南,自然也慢慢绿了江北。它吹醒柳芽,吹黄迎春,吹开玉兰,春风不再狂,它真正担负起了春的使者的责任。

春雨是经雨水节气唤醒的,它睡得太沉,往日自己的时空被冬雪占了,任它们扑腾。迈过季节的门槛,雪慢慢地退去,将无声变为有声。春雨以自己的柔和温顺登场了。

说夏雨是粗鲁的汉子,秋雨是缠绵的女子,春雨则为羞涩的少女。它来时没有喧嚣,没有鸣锣开道,只是静悄悄的,即便蒙了灰蒙蒙的纱巾,也露着洁净的面孔。走着纤纤细步,袅袅娜娜,沙沙声、唰唰声,很少哔哔啪啪,弄得春天不安静,怕惊了醒来的万物。它来跟春天约会、恋爱,攒足了情,不舍得一下子全部释放,它懂得春天的干渴,需慢慢滋润,有天长地久之意。最适合在晚间,它也大多选择在晚间潜来,万物在似梦非梦中,得到它的滋润,而又不打破梦的美好。春雨细腻、耐心、不急不躁,直把个春爱得死去活来。

一夜春雨,等天明,本来嫩黄的草绿了,树上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花绽开了,五彩斑斓,争奇斗艳。鸟儿来回飞翔,被眼前的美弄得眼花缭乱,不知该落到哪处,只能用歌声赞美。

春雨后的花有声,小草有声,它们被润亮了歌喉,不得不放歌一曲。

一个冬天听不到河水的哗哗声,河面上厚厚的冰,堵塞了河的嗓音。失去了声音的河,仿佛老去的人,沉默在村边。某一天,冰碎了,裂开缝隙,水如泉眼钻了出来,响起了水声,不是哗哗声而是咕咕声。水不停地漫过冰,冰被河水的温度融化。冰也噼噼啪啪,粉碎自己,让河水化解,让河水带走。风失语了,它助力河水,做一场破冰的行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碎冰只在转瞬间。恰如开一条河,得多少年的大水冲洗,或者需多少人工疏通?堵塞它,一道大坝足矣!村边有了春水声,村子变得灵动起来。两岸草木醒过来,等再去河边,冰全部消失,河又亮丽了青春,亮起歌喉,给村庄奏曲。它亮起眼睛,擦拭一冬的灰尘。许是耳朵失聪,听不到自己走路的声音,眼睛却能把许多声音记在心里。每每走到村边的小河,总要听听。妻子说:“你听啥?”

我说:“听河水说话。”

妻子笑话我:“你是聋人说瞎话。”

我说:“你不明白。”因为河在我心里,一条奔腾不息的河,声音越来越清晰。

树有灵魂,每个季节灵魂各异。树魂看不见,但可以听到。

柳树站在河边,当它呈暗绿色时,跟风缠斗,时时响起剪刀声。不是风,是树魂吃风、削风,护卫柳的呐喊声。没有坚韧的灵魂,顽强的搏杀,怎能抵御冬尾巴的凛冽?柳芽在灵魂的抚摸下,锤炼耐性、韧性,迎风傲雪,不枉灵魂的牵引。

忽然,房前的玉兰含苞待放。它挂在树上看起来并不入眼,人们误认为是叶子,可谁知道,其灵魂早就隐匿在花苞中。玉兰花也叫望春花,本就经历了风霜雨雪,经历了数九寒冬,练就了一身硬功,再由春魂抚摸弹奏,它瞬间抖起精神,睁开眼睛,大放光彩。它的撑裂声,似裂帛,如水滴,又像犁铧卷起泥浪,瞬间泥香满天。

果园里,沉默的果树早就把一腔绿意包裹好,根部不时地唰啦唰啦向四方伸展。它的枝杈急需“减肥”,剪刀咔吧咔吧伸过来,剪去多余的,留下精干的,树魂跟着拍手,为果树青春焕发叫好。

那是一棵白桦树,还是一棵槐树,抑或一棵青松?站在悬崖上,站在国界线上。春魂,不,应该是四季的灵魂,始终凝在树上。听听,灵魂在流动,灌注树的内外,树岿然不动。外观如钢铁般,不惧刀枪剑戟,内视血脉奔流,如黄河长江奔腾。

听这树声,这春魂,不禁让人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