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3月16日
爱之
当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我已是泪流满面。娘的一切又浮现在眼前,八年了,我不能静静地躺在她的身边,闻着她特有的体香,享受她的爱抚……
在刚刚失去娘的那两年,我偶然看到一本书叫《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去了》,单单这个书名就让我哭了好久。我不敢翻阅这本书。近期在倪萍的《姥姥语录》里再次看到这本书时,才斗胆去看。
作者张洁在书中描写了失去母亲的悲伤与后悔,她后悔自己忙于写作疏忽了母亲,后悔没给母亲选择好的医院……她总是在假设,假设自己没给母亲选择那个大夫也许会更好,假设自己不给母亲选择西医而选择中医,也许结果不是这样……其实,当时的张洁已经是竭尽全力、不惜重金给母亲找最好的医院与大夫了。
看到这些,我的心又一阵痉挛。这何尝不是我这几年的心结,不是我一次次在梦中哭醒的缘由?
娘一生与人为善,为子女倾注了全部的心血,铸就了她特有的气质。善良、慈祥、体弱多病是我对娘的全部记忆。每当听姨妈、舅妈讲述娘当年的大辫子、白皮肤,听哥哥讲述年轻充满活力的娘摘桑叶、喂蚕虫的情形,我都会发挥出所有的美好想象。在那个生活不富裕的年代,娘只顾忙着养活子女,从未想过照张相,为自己留下美丽的靓影。这也是我们很大的遗憾。
在儿时的记忆中,娘是一个爱美爱整洁的人。我们家在娘的料理下,总是干干净净,每个人的穿着也都利利索索。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大哥从未放弃学习。当时没有别的书阅读,他就反复看爷爷辈留下的古书,十多岁就能背诵《楚辞》,打下了牢固的古文基础。他清楚地记得自己读书到半夜,娘也会陪他到半夜,还给他熬小米粥喝。大哥把读书、学习、思考、写书当成了终身的习惯,出版了很多书。
听三妗子说,经常看到娘扶着暖壶,让不听话的姐姐当玩具玩(在当时易碎的暖壶可是家里的大件)。哥哥们当时也很调皮,在外面闯祸被人家家长找来时,娘并不护犊子,但只是给人家赔礼道歉,就是舍不得打孩子。有一次,三哥顽皮得实在不像样,娘打了他一巴掌,她自己也心疼得哭了一场。
小时候,娘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把孩子喂饱了,心就踏实了”。在那个不富裕的年代,一家人的饮食在娘的安排下吃得有滋有味。比如,煎茄子面、炸丸子、绿豆面条、烙饼、蒜苔炒粉条鸡蛋、酱豆子、面糊子辣椒、豆沫、榆钱窝窝……哥哥们捞鱼回来,娘用铁锅炖的鱼渣渣、用勺子燎的鸡蛋,真是上等的美味呀,如今再好的酒店也吃不出那个满嘴香的感觉了。有了好吃的东西,娘总是说不爱吃,看着我们狼吞虎咽。后来长大了,看到有篇文章叫《妈妈爱吃鱼头》,才明白了娘的良苦用心。
娘是一个情商高的人,虽然没有文化,但许多有文化、有威信的女干部都喜欢与娘交往。上一次回家,看到一位当年公社里的女干部,小时候觉得她的形象好高大,现在虽然老了,但眉宇间依然有着当年的风采。她感慨地说,当年与你娘是好姊妹,曾在幸福院一起工作,可想念她了。
娘常说“娘的耳朵长”,意思是无论在何处,当娘的总能最先听见孩子的哭声、喊娘声。娘什么也不担心,就担心自己的孩子受委屈。我与姐姐相差一岁,晚上睡觉时娘在中间,我俩一边一个。娘伸开胳膊,让我俩当枕头枕,即使胳膊酸了也不动,生怕惊醒了我们。
冬天早晨冷,衣服凉,天不亮娘就起来给我们烤馍、烤衣服,有时把凉衣服放在心口窝热乎。每次穿衣服时,里面总是热乎乎的。娘永远都是不急不缓的语调:“起吧,妮。”不起,娘就去摸摸烤的馍、烤的衣服凉了没有,凉了再烤,然后再回来叫孩子,依旧那个语调:“起吧,妮。”一早晨这个动作不知要重复多少次。白天从外面归来,冰凉的小手、脚丫都是娘用嘴吹、用手暖、用心口暖,睡觉时被窝里总会有娘放进去的暖水瓶。谁若生病发烧了,娘几乎一晚上不睡觉,过一段时间就起来喂一次水,至于我们生病期间吃的小面叶,啥时想吃娘就啥时擀,哪怕是半夜。
当时家里穷、被子少,孩子半夜尿湿了床,娘就把孩子抱到她的被窝里,自己用身子去暖湿被窝。生大哥时是腊月,娘在月子里砸开冰窟窿洗尿布,落下了手沾凉水就疼的毛病。
除了对孩子无尽的爱,娘对别人也是一副菩萨心肠。小时候家里来了要饭的,娘总是不让其空手而归。那时,家里有从外地捎来的稀罕物或者是做了好饭,娘都会分好多份,送给姥姥、奶奶、大奶奶、二爷爷、五奶奶、六奶奶、姨姥姥等。那时候,我与姐姐最爱干的事,就是去给这些长辈送东西。
在我七八岁时,有一天傍晚,家里来了一位要饭的婆婆,她要在我家借宿。婆婆好像是开封一带的。当时我担心婆婆是个坏人,不让娘收留她。娘一边安慰我,一边给婆婆做吃的、找铺盖。饭后,我看到娘陪着婆婆说话,说到伤心处两人一起落泪。第二天婆婆离开时,娘又给她找了一些旧衣服,婆婆千恩万谢。
父亲是村干部,娘从没觉得高人一等,与街坊邻居们和睦相处。父亲脾气不好,白天若是与他人产生了矛盾,晚上娘总是悄悄地(不让父亲知道)拿点东西到人家去把矛盾化解。娘从不笑话别人,对每个人都是笑脸相迎,说话总是柔声细语,即使孩子们在外面有出息了,娘依旧是低调地生活着。
与外人友好相处,娘与她的妯娌们相处得更是亲如姐妹,从未见她们红过脸,背后说过谁的不是。小时候,我经常看到这边父亲与脾气倔强的二叔、三叔、四叔打仗、嚷嚷,那边娘与二婶、三婶、四婶有说有笑。受娘的影响,我们下一代的孩子们相处得也亲如一家。
父亲是个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大男人,但他热情好客,谁来了都会挽留。在那个生活拮据的年代,娘总是东家借米,西家借鸡蛋,笑脸相迎、热情款待客人。父亲的客人来了一拨又一拨,娘就一次又一次地去厨房做饭。家里没水了,还要自己到家后的井里去挑水。
小时候经常看见娘把瓢装得满满的去还借人家的面。我很不理解:“娘,咱借面时是平的,为什么还的时候要装满,那不亏了吗?”娘说:“借一碗还一瓢,借一骡子还一马,就要这样。”
娘说,一生中过得最舒心的时候,就是盖三间小堂屋。天不亮娘就起来做馍,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堂屋,终于下雨天不担心房子漏了。那时娘过得很舒心,盼着孩子长大、盼着孩子考学……
肺癌晚期,这个诊断结果如同晴天霹雳击碎了我们的心,这个陌生而可怕的字眼,怎么能与娘联系起来?大哥联系了最好的大夫,想尽一切办法延长娘的生命,减少娘的痛苦。虽然娘恢复得很好,但是糖尿病并发症还是让体质虚弱的娘进入了生命的倒计时。万般无奈,我们护送着娘回到老家。那天刚进村,就看见道路两边站满了迎接娘的人,一些不经常出门的老人也互相搀扶着来看望娘。
娘走了,我再回家时,看不到在门口眺望的娘,吃不上娘做的家乡饭,不能向娘诉说对她的思念……美丽的故乡、幸福的童年、慈祥的娘,永远烙在我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