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3月11日
刘甲凡
小时候,打心底里盼着过年,对那几个能吃上好饭的日子心心念念。正常年景,除了大年三十、正月初一和正月十五,还有正月初七“包小人”、正月初八“粮食会”、寒假开学“好书饭”、正月廿四“老鼠会”,再就是二月二,这些日子都能吃上一顿有特色的好饭。按照我们乡间的讲究,这几个日子都属于过年的范畴。
按照老一辈传下来的说法,农历正月是女娲创造万物的月份。从正月初一到初八,她每一天都创造了一种独特的生物。1990年版《牟平县志》“节令习俗”篇中有这样一段记载:“《北史·魏收传》云:正月初一为鸡日,初二为狗日,初三为猪日,初四为羊日,初五为牛日,初七为人日。除了上述七日之外,又加上了‘八谷、九子、十成’三日,其意为初八管谷,初九管长籽粒,初十管收成。本地人从前极为重视,并以其日阴晴寒暖预卜一年中作物之丰歉。”
每逢正月初七“人日”,乡间人家都要包饺子,俗称“包小人”,寓意新的一年里让孩子健康成长。还有一种说法,包饺子是“捏小人嘴”,象征着在新的一年里不会受到流言蜚语的困扰。另外,饺子的外形似元宝,“人日”吃饺子,也有祈盼一年财源滚滚的意思。不过,这一天的饺子没法和大年三十的相比,前者是白面皮、大白菜和鲜猪肉馅;而后者则是混合面皮、萝卜丝和肉脂渣馅。尽管如此,也让我们高兴得了不得。
正月初八,家乡人把这一天称为粮食生日,也叫“粮食会”。早些年,以农为生的庄稼人为此设立了好多规矩。记得我奶奶在世的时候,每年都要在这一天设供桌祭拜“五谷大神”。供桌正中的牌位上写着“五谷大神之圣位”,牌位前面摆放着几个大饽饽。牌位两边各放一个小巧漂亮的纸笸箩,里面装满五谷杂粮,分别贴着“五谷丰登”和“年年有余”的红纸条。笸箩上面各放一个“圣虫”,那是年前蒸大饽饽时一起蒸出来的。我奶奶通常把“圣虫”做成“盘龙”的形状,一公一母,公的嘴里衔钱,象征财源广进;母的嘴里衔枣,寓意五谷丰登,粮食充盈。“圣虫”又称“剩虫”,放在笸箩的最上面,面朝“五谷大神”的牌位,是祈祷家里年年有剩余粮食之意。一大早点燃香烛后,爷爷就带着我们虔诚地磕头跪拜,祈求“五谷大神”保佑一家人丰衣足食、生活幸福。
“粮食会”这天讲究的是晚饭。奶奶把供奉“五谷大神”的饽饽切成片,在淋了油的大锅里烙得焦黄、喷香。她还把各色杂粮面粉拌和在一起擀面条,做成“五谷杂面汤”,说是吃了这顿饭,就能保证五谷丰登,一年里不会饿肚子。这顿饭的好滋味,至今想起来还唇齿生香。后来,我爷爷奶奶都在灾荒年月里去世了,我们家供奉“五谷大神”这件事就不做了。
我们上学期间放寒假,通常都是从小年到元宵节。到了开学这天,我们家乡还有吃“好书饭”这么个规矩,说起来也挺有意思。
老一辈的庄稼人大多是文盲,吃够了没有文化的苦头,都希望自家孩子能通过上学读书来改变命运,吃“好书饭”的规矩便一辈辈传了下来。到了开学第一天,孩子妈妈做早饭的时候,都要在锅里煮几个鸡蛋,还要把大饽饽从两边各切下一块“耳朵(边)”,放进锅里熥熟了,让孩子咬一口大饽饽耳朵,再咬一口鸡蛋,妈妈就会在一旁拍着手念叨两句:“饽饽耳朵就鸡蛋,又会写来又会算。”
时下的孩子可能怎么也想不到,当年那两个鸡蛋和饽饽耳朵,可都是最金贵的食品,平日里可吃不到。
正月廿四是家乡民间的“老鼠会”,家家户户都要包菜角子(菜包)“堵老鼠窟窿”。我妈妈包菜角子,外皮多是用混合面,萝卜丝拌和着咸豆腐干和黄豆芽打馅,每每也让我们吃得有滋有味、大肚溜圆。
早年间,庄户人家都没有食品冷藏和保鲜设备,过年的饽饽不能保存时间太长,可无论想什么办法,也要把大饽饽留到二月二。因为这牵涉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二月二这天吃了过年的饽饽,上山的时候就遇不着野狼了。
听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讲,早年间,昆嵛山区人烟稀少、林深草密,山林中野兽很多,獾、山狸子、貔子、豺狼等都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其中最凶恶的当属豺狼了,它们常常闯进村里,伤害人和牲畜,当地老百姓无不谈狼色变。直到1954年,当地政府组织昆嵛山周边村庄的民兵进行过一场大规模围剿豺狼的联合行动。从那以后,昆嵛山区的豺狼基本绝迹了。尽管早就没了狼患,可因为二月二吃过年饽饽的规矩流传年代久远,这个习俗便一直流传下来。因为这个习俗,我二姨家大表哥还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笑话。
那一年,他家腊月廿六蒸好了大饽饽。等凉透了以后,我大表哥用一方做豆腐滤豆浆的包袱包起两个饽饽,费尽心思要选个地方,放到二月二。在他家院子当中有一个仓储地瓜干的囤子,平囤口以上还转着圈立了一人多高的高粱秸秆,最上面用草帘子苫了顶,既通风透气还不漏雨,我大表哥思量再三,就把这两个饽饽放进囤子里,再用地瓜干掩盖起来。
过了些日子,我大表哥踩着梯子到囤子顶上,扒开地瓜干看了看,两个大饽饽雪白如初,丁点也没改变颜色,满心高兴选对了地方。前后看了三次,都没发现异常,他还时常在邻居跟前炫耀这个好方法。
一晃到了二月二,大表哥就把两个饽饽拿了下来。当大表嫂看到大饽饽还是雪白的,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可等她用菜刀把饽饽切开后,却是“猴吃芥末——瞪眼了”,饽饽里面都长出黑乎乎的毛了。虽然心里万般舍不得,也不得不忍痛捣碎了喂鸡鸭,可实在是令人哭笑不得——连鸡鸭也不吃。这件事在他们村传成了笑话,我大表哥因此一下子得了“灰饽饽”和“悟亮人”两个外号。
说话间,年又过完了。回过头看一看,好些习俗已经被慢慢淡忘了,大饽饽、饺子、鸡蛋这些当年的好饭,也早已变成家常便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