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煎饼话春秋

饮馔琐记

2024年03月08日

臧栋

春节期间在单位值班,为了解决午饭问题,我从家里带了两张煎饼、几块腌豆腐和一个煮鸡蛋。到了午饭时间,我拿出煎饼摆在办公桌上,把煮鸡蛋掰碎,同腌豆腐一起卷入煎饼中,随手拍照发朋友圈,配文“谁吃过这种加班饭?五莲老家特产,美味得很!”不一会儿,就收到近百个点赞和评论,其中大部分评论指出我的煎饼缺少灵魂——大葱。对大家的评论我虚心接受、细心解释,真没想到身在烟台,一张煎饼竟能引起大家如此强烈的共鸣。

说到煎饼,自然会联想到大葱和大酱,人们普遍认为这是山东人的标配,其实不然,真正的煎饼只分布在鲁南、鲁中和苏北一带。接下来,就让出生在鲁东南的我跟您说道说道吧。

有人说,在五千多年前的文化遗迹里就发现了老祖宗吃过的原始煎饼;有人说,是莒县的姜子牙发明了煎饼;还有人说,是临沂人诸葛亮摊出了第一张煎饼。甚至有传闻说,孔子在《论语》里大讲煎饼的好处,孟子正是吃他母亲摊的煎饼才成圣人的。当然,还有各种神话版本,诸如仙女给郎君摊煎饼,郎君吃了煎饼中状元,等等。

劳动人民往往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硬往本地区最有名的人物身上关联,实在关联不上了,就编一个美丽的神话故事,证明这东西确实是自己的祖先创造的,自己传承的才是最正宗的。

起源无从探究,但历史可以佐证,《三国志》中有诸葛亮“煎饼传密令”的记载,清代蒲松龄有《煎饼赋》传世,莫言小说里那些唱“茂腔”的人都吃着煎饼,“人民诗人”臧克家背着一包煎饼走上了外出求学的道路……在农耕社会,男人是主要的劳动力,当地的媒婆中流传着一句暗语:“能吃几个煎饼?”意思是煎饼吃得多,自然体力好、能干活,能干活的小伙子当然受到大嫚儿们的青睐。据说,我姥爷就是以能吃七个煎饼赢得了我姥姥的芳心。时过境迁,当年的暗语早已变成了“有车有房吗?”“什么工作?”“父母有退休金吗?”云云。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什么样的人吃什么样的煎饼。曲阜人吃的“孔孟煎饼”更像是“脆饼”,酥脆的饼层之间夹着花生酥一类的东西,做法复杂而讲究,像是一档高级食材,圣人不愧是圣人。临沂地区的“诸葛煎饼”多是用面粉和成糊糊再摊成饼,面粉在旧社会那可是金贵的食材啊!可见“诸葛煎饼”也是一道贵族食品。莫言小说中唱着“茂腔”吃煎饼的高密人大都是贫苦百姓,他们吃的基本都是“高粱煎饼”,名字听起来天然美味,其实是吃不起玉米、麦子的无奈之举,高粱在当地方言中叫“稷稷”,味涩、难消化,典型的粗粮,摊成煎饼其味道可想而知。

流传最广的是“蒲松龄煎饼”,从淄博到潍坊,从日照到枣庄,乃至临沂的大部分地方,都吃“蒲松龄煎饼”。这种煎饼以麦子、玉米为主,黄豆、地瓜为辅,花生、高粱次之,丰裕的人家还会添些大米,凉水洗净,开水烫熟,浸泡一夜之后或上磨推碾或用机器磨浆,鏊子支好,鏊心略高而四周低,麦子秸、玉米棒皆可为火,糊糊舀到鏊子上,小火烧而快拎耙,耙过之后煎饼见形。看似简单,但每道工序都考验着农村妇女的心灵手巧。大嫚儿相女婿,会问你吃几个煎饼,小伙子娶媳妇,会问你会摊煎饼否……代代相传,煎饼文化早已融入老百姓的骨子里,没它连家都成不了!

农历腊月是摊煎饼的时节,辛劳了一年的农民只有在这时才能腾出工夫摊一顿煎饼,只摊一顿?对,摊一顿吃一年!正宗的煎饼,晾干之后极易贮藏,比新疆的馕饼有过之而无不及。啥时候想吃了,只要洒少许水或上锅蒸片刻,立刻从又干又酥脆变得柔软丰盈。简单的吃法只需卷上大葱蘸上大酱,至于复杂的吃法,鸡鸭鱼肉、四季蔬菜,只要合你口味的都可以卷到煎饼里。我最怀念的是煎饼里卷上小葱拌豆腐,饕餮大餐啊,能吃到撑!煎饼以它极大的包容性满足了勤劳朴实的庄稼人的所有口味。

吃煎饼需要一副好牙口,这功夫可不是一两天就能练就的,因此“煎饼地”之外的山东人望煎饼而不敢吃,“吃一次牙疼一晚上!”每当这时,我都会向他们炫耀道:当年我姥爷92岁高龄,牙只剩几颗了,煎饼照吃不误!“煎饼地”的人牙口好是公认的,这些地方还盛产一种很硬的饼,俗称“大饼”,类似于西北的馕或者锅盔吧,用全羊汤泡着吃更美味。有韧性、不奢靡,能咬能啃、较真碰硬,仅从吃上就能看出山东人的精神特性了。

在信息爆炸、物质极大丰富的当今社会,煎饼这一古老的食物在日趋萎缩的农村里艰难地传承着,从“80后”到“00后”,吃煎饼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会摊煎饼的嫚儿更是屈指可数。好在事物总是变化发展的,如今“菜煎饼”“煎饼果子”等小吃已遍布全国城市街头,就连健康专家也出来呼吁,说吃煎饼需要较长时间的咀嚼,所以可生津健胃,促进食欲和面部神经运动,具有延缓衰老等诸多好处。有无科学依据暂且不评论,但“煎饼地”的人世世代代自立自强、繁衍生息的事实,足以证明煎饼是中华民族的一种传统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