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玉华

记忆沿着时光的小河一再上溯，扑面而来的老物件静静待在老屋的角落里：斑驳陆离的木工箱，一个刨子、一个墨斗、一把老卷尺、一个凿子、一个木钻、一个锛，把我拉进对二叔的思念中。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谁家有会做木工的可谓极其令人羡慕，一套齐备的木匠工具正是木工谋生的必需品。会做木工的二叔说，那个年代讲究的人家，男方娶媳妇要备好“四大件三十六条腿”，腿越多女方越有面。“四大件”是手表、半导体、缝纫机、自行车，别小看这“四大件”，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即便勒紧裤腰带，也不一定备得全。“三十六条腿”就是普通的必用家具，床、碗柜、八仙桌、凳子是结婚必不可少的家具。八仙桌对于现在的孩子来说可能不知道，其实是吃饭用的饭桌，加上四个木凳，七十年代末八仙桌改成了圆桌或者方台。其它的家具还有三门橱、五斗橱、梳妆台等，像这几样家具，富裕人家一般会为儿子结婚提前备好，普通人家备上一件都不容易。

父辈们为了凑足这“三十六条腿”，可谓费尽了心思。如果谁家的家庭条件好，多出几条腿，女方家会很高兴，父母会觉得女儿嫁得好，在村里说话会硬气，也能挺直腰板。

邻居家的二叔眼看到了婚配的年龄，为了能娶上心上人，就把当年在部队偷着学的木工活拾掇起来。曾当过兵的二叔特别机灵，干啥像啥。他所在的部队营部设在芝罘区世回尧，喜欢无线电的他被安排在特务连通讯排。天生好学的他，不仅通讯机电知识顶呱呱，还在部队把木工的手艺也学到了手。当时的木工班就挨着他所在的通讯排，趁着木工班派人手为部队维修办公桌椅板凳的机会，瞅着空，他就帮木工班打下手，还有模有样地学着套路，做成了一张微型办公桌。一来二去，二叔利用业余时间，学着做了好几套桌椅板凳。机灵的他木工技术越来越熟练，相当于在部队又“蹭”了个手艺。

二叔说，当年用的那些木工工具，多数都是他学着自己组装起来的。干木工活主要用刨子，不同的平面会用不同的刨子，种类很多，有线刨子、槽刨、镜面刨子、板刨、线刨、裁口刨、歪嘴刨等。各式各样的刨子外壳做好后，再去配件商店买上各类刀刃安装上，这样可以省下不少钱。木工班的那些老兵得知后，都对二叔佩服得五体投地，自嘲说我们专业木工班的还不如你一个偷艺的，太惭愧了。

1976年，当了七年兵的二叔退伍回村。他结婚的婚房门窗以及所有的家具，都是他自己利用业余时间做的，非常精致时尚。每天早晨天不亮，他就开始拿着木匠箱在院子里干起来。日复一日，功夫不负有心人，那些三开门大柜、小柜、五斗橱、梳妆台、方台、圆桌在他的巧手打凿下，再刷上油漆，不仅舒适耐用而且美观精良。周围的街坊邻居看见二叔的老母亲，一个劲地夸她养个有出息的儿子，能独当一面。

勤快的二叔早早就把自己结婚用的“三十六条腿”备好了。街坊邻居看着玉树临风的二叔，都想把闺女嫁过来。那时二叔家可热闹啦，隔三岔五就有媒婆上门提亲。那个年头，当过兵的二叔是村里漂亮姑娘们追逐的偶像，好多姑娘红着脸偷偷找媒人说亲。

一手绝活算是打开了局面，二叔能工巧匠的名声在三里五村传开了。手头宽裕的人家带着木料找上门，请二叔做家具。二叔的木工活越来越多，业余时间他根本忙不过来，就找了曾在部队做过木工的两个战友，合伙一起做家具。电锯声、刨子声、墨斗弹线声、拉锯声、清晨的鸟鸣声、小伙子们豪爽的笑声，像一首夏日里跳跃的音符，在小院的上空响起。他和搭档们一个个都娶上了心上人，火红的日子在欢快的乐曲中漾动着。

看着二叔家瓦亮崭新的家具，我心里也有了小九九，回家拉着妹妹们一遍遍和老妈磨叽，央求把西厢房墙角堆放的梧桐木、香椿木送到二叔那里，让他也给我家做几件新家具。在二叔的帮助下，我们家先后有了崭新的三开门大柜、五斗橱、碗柜、圆桌、木凳等家具，上世纪70年代，谁家拥有这些家具可谓引领时尚的潮流。

关于二叔，有讲不完的故事，我小时候的所谓玩具，就是木匠二叔丢弃的下脚料。每次路过二叔家，我总会溜进去看看，捡一些下脚料小木块，带回家有模有样地学着搭建一座小房子或一段小城墙。每完成一件作品，就拿给小伙伴们显摆，仿佛自己是个设计大师。奇形怪状的下脚料尤其是抢手货。我们趁着二叔不在小院，弄了几块类似小手枪的下脚料插在腰间，有板有眼地模仿着《红灯记》中的人物，和小伙伴们一起唱起京剧样板戏。还有那刨子刨出的刨木花，也是小孩子手里的玩具，一堆堆刨木花扎个小花，拿在手里当道具，手舞足蹈地唱《马兰花开》，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

一遍遍回放旧时光，生我养我的故乡给我的童年带来精神的富有。每次趁着二叔休息时，我们就会打开好奇心，向二叔问这问那。一个劲问那些柳木、松木、柏木、丁香木等怎么辨别，二叔总会一五一十告诉我们，给幼小的我们打开了眼界。我最喜欢听的还是二叔讲木匠的祖师爷鲁班的故事。一肚子学问的二叔，总会满足我们小孩的好奇心，他说鲁班除了设计建造大量精巧、漂亮的楼台亭阁外，主要造诣还是个发明家。他用的那些工具，如曲尺、墨斗、刨子、凿子等等都是鲁班老人家发明的，所以后人尊称鲁班是木工的祖师爷。长大后看史料，印证了二叔的说法。传说鲁班一生发明创造很多，不仅有建筑、雕刻，还包括桥，可以飞三天三夜的木鸢……

时光匆匆，一年又一年，二叔的生活越来越好了，是木工生活。

纷纷扬扬的刨木花揭开一层层往事，散落的花絮被时代压进记忆的深处。当年的木箱工具服务了一代人，也留下了那些美好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