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红宾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就发生在我家，是我少年时代亲眼所见。尽管过去好多年了，但每每想起，我心里就觉得热热的、沉沉的。

那年阳春三月，柳树刚刚发芽，柳丝儿仿佛系着一串绿蝌蚪。杏树蓓蕾初绽，花苞就像女孩的粉腮。此时燕子从南方飞回来了，它们旧地重游，一边愉悦地叫着，一边在村子上空尽情飞翔。我和伙伴们都忘情地喊：“看呀，燕子回来啦，燕子回来啦！”听大人讲，燕子是益鸟，专门捉庄稼地里的害虫，是农民的好帮手，要好好保护它。因为这个缘故，我们打心眼里盼望燕子能在自己家里住下。

心诚则灵。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我趴在窗台上写作业，忽听“扑棱”一声，抬头一看，嘿，一对燕子落在院中晒衣服的铁丝上。我兴奋地对奶奶说：“看呀，咱家来了一对燕子。”奶奶说：“别惊动它们，它们是看好咱家，来踩埝儿做窝的。”我推开玻璃窗，笑眯眯地端详这对可爱的小精灵，它们头顶蓝幽幽的，身体的上半部黑黢黢的，十分光滑，脖颈前面紫莹莹的，腹部白爽爽的，尤其那分叉的尾巴宛若一把剪刀，难怪书上说小燕子心灵手巧，能剪出明媚的春光来。两只燕子冲我叫了几声，好像在跟我热情地打招呼。我指了指屋檐，示意它们在那儿做窝。

这对燕子相中了窗户东侧的屋檐，那儿有个木橛，正好可作依托。当天它们就开始衔泥垒窝。垒第一圈泥时，它们格外谨慎，用灵巧的喙将泥塞进砖缝里，使其黏牢。打好基础，再慢慢拓展，一道泥墙打完了，正好快晾干了，接着再打下一道泥墙。垒一个窝太不容易了，两只燕子来去匆匆，风雨兼程，约莫一个礼拜后才垒好了窝。

说来真气人，两只老家贼（麻雀）看好了这个燕窝，居然厚颜无耻地来了个“鸠占鹊巢”。这对燕子岂能容忍这等赤裸裸的强盗行径，严厉斥责，奋起驱逐。老家贼不但不搬走，反而与之对打，朝燕子蒙头盖脸乱啄一通。燕子生性温顺，哪里斗得过老家贼，恰好有几只燕子打这儿经过，见此情景，群起而攻之，朝两只老家贼又啄又扭。两只老家贼见寡不敌众，索性钻进燕窝不出来。燕子们哪肯善罢甘休，钻进燕窝将其拖了出来。可是两只老家贼瞅瞅空儿，又钻进了燕窝，来了个“死猪不怕开水烫”，即便啄死也不离开这个窝。

当时我恨不得捅了那个燕窝，让老家贼住不成，奶奶劝我说：“鸟儿的事，你最好别管，让它们自己解决吧。”我琢磨着有道理，只好放老家贼一马。两只燕子万般无奈，只好重新垒窝。

我决计助燕子一臂之力，当即找出两根铁条，踏着梯子揳在门西的屋檐下，又在铁条上面绑了一块木板儿。

两只燕子看出了我的用意，开始在木板上垒窝，此时又有几只燕子赶来帮忙。这就加快了垒窝的进程，不到一个礼拜，新燕窝就竣工了。两只燕子冲我欢快地呢喃，分明在向我述说感激之情呢。我的心里也感到甜丝丝的。

第二天，我和伙伴们在村西的小河捉鱼摸虾，见一条小鲫鱼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一簇水草中，便围上去摸。突然岸边的草丛中传来唧唧唧的鸟叫声，我们循声一看，一条水蛇正在吞噬一只燕子，那只燕子只剩半个身子，眼睛定定地望着我，断断续续地叫着。我突然觉得这只燕子好像是住在我家的那只公燕，急忙拿起石块砸向水蛇。水蛇见势不妙，扭动着身子，钻进水草中不见了。

回到家中，奶奶告诉我：“住在咱家的那只母燕不知为何，一副心绪不宁的样子，一会儿飞到空中朝四下望望，一会儿站在铁丝上唧唧地叫着。我瞅了老半天，发现公燕没回来，把它急成这个样子。”我听罢，心里咯噔一下，那只惨死的燕子果然是我家的。唉，多么可怜的母燕哟！

那天下午，母燕好像大病了一场，站在铁丝上无精打采，一动不动，偶尔听见外面传来同类的叫声，它会立马转头观看，接着垂首闭目，不吃不喝，样子好痛苦。

我把在河边看到的情景对奶奶说了，奶奶听了也很难过，喟然长叹：“唉，无论人类还是其他生灵，来世间走一趟不容易啊！”我愈发觉得心里酸酸的。

翌日上午，奇迹发生了。我家的房顶上落满了密密匝匝的燕子，看样子好像全村的燕子都集合在这里。或许是同类们知道了母燕的遭遇，在开会商量如何帮助它呢。其时，站在中间的一只燕子首先叫了一声，它好像是这群燕子的首领，提出了主导意见，接着其它燕子相继叫了几声……末了，那位“首领”又叫了一通，分明是归纳意见作出决定，稍停，这群燕子扑棱棱地飞走了，留下一只公燕。

奶奶恍然大悟，兴奋地对我说：“想不到这群燕子是来给母燕介绍伴侣的，这下母燕有救了。都说燕子通人性，我今天算是开了眼界、长了见识。”我也着实为这只母燕高兴。

时光过得好快，树叶逐渐发黄了。这时，瓦蓝的天幕上常有雁阵向南迁徙。

这天傍晚，我放学回家，见房顶上再次落满了燕子，它们好像又在开会。第二天一大早，院子里传来燕子的叫声，一声接一声，好像在争吵。我急忙出门观看，只见那只公燕刚刚飞走，唯有那只母燕站在铁丝上，望着那个被老家贼占去的燕窝出神。它准是在回想跟原先那个伴侣共同垒窝的情景。见我出来，它朝我叫了几声，好像是向我道别，然后展翅飞起，绕院落兜了几圈，恋恋不舍地飞走了。我被这一切打动了，双眼顿时涌出泪花儿。我暗暗祈祷：希望母燕能好好活着，希望它第二年能如期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