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民

年没过时，早做了打算。正月里该去哪里出门，九十四岁的母亲会在我跟前念叨，正月你要去你姨妈家出门，别忘了；要去孙女的舅舅家，要去她姨妈家；你小姨妈在新疆，隔得太远，有十几年没去了。你去哪家要提前买礼物，不能空手。……我点头，跟母亲大声说，现在谁还稀罕那点儿东西，有票子就行。那不行，钱是钱，东西是东西，老人走不动，有钱也买不来的。看看这老妈，脑子不糊涂。我心里谋划着，准备多少钱，其中包括给外孙女外孙的压岁钱，往年一人一千，今年女儿说，要加一下，别弄得抠抠搜搜的。那就两千。算算，远近亲戚，也用不了多少。

俗话说，初一初二拜姑母，初三初四拜丈人，初五初六随心意，不忘姨母表兄弟，连襟舅子干亲戚。旧年吃了初一早晨的饺子，哥哥背上母亲给打点的竹条篓子，里面六个大枣饽饽，外加两个鱼果子，一条饼干一包大果子，篓子满满的，盖一条带花的新毛巾，一根围脖子缠在篓把，然后套在肩背上，兴冲冲往姑妈家去。我跟在后面，鼓足勇气，一上午走完15公里路。中间，看哥哥太累，我会把篓子拿过来背一气，让哥哥喘口气。等走到姑妈村，双腿打绊，实在走不动了。此刻，姑父等在街口，赶快接过篓子。

进家，姑妈拿出油炸小果子、炒花生、瓜子和各种水果，桌上摆得满满的。我们吃着，姑妈开始做饭，很快六个菜、有时候八个菜摆上桌，姑父打开红酒，给我们哥俩每人一杯。我感觉年三十的味道到了姑妈家，年没离开。下午，姑妈领我们去西村看戏，晚上吃过饺子，在村里看剧。第二天早晨，又是一桌子好饭菜，吃过了，再到几公里外的马连庄看戏，每天热热闹闹的，好吃好喝，天天过年，年味儿始终在嘴边。

临别，姑妈会给篓子里压上两碗饺子，让我们路上吃一碗，留一碗给家人。有了饺子，路走得也快捷，走一气歇歇，吃个饺子，身上立刻有了劲头，再走一气，再吃几个饺子，不知不觉，饺子吃完了，我们也看见了家。

去了姑妈家，再去姨妈家，我们表兄表妹十二个，有的去大河里滑冰，有的在街头放小鞭，很快听到姨妈唤回家吃饭的声音。吃两顿饭，傍晚返回，这一天照样热闹。

等到结婚了，初三这天，必须去五公里外的岳父家拜年。我和妻子在外工作，做医生的妻子只有七天假，哪里不去，也不能不回娘家。有了女儿，自行车前绑个小椅子，一家三口，高高兴兴地骑行在乡村小路上。到了岳父家，连襟舅子一大帮，男人打扑克、喝茶聊天，女人忙活做饭。那饭菜比过年都丰盛，除夕只有岳父母和内弟一家团圆，初三则是大团圆，此刻年味儿浓浓的，喝酒时，感觉好像今儿才是过年，年没离去。

而今，我迈入了老年人行列，家有老母，年年回家过年。年三十到初三，只有母亲和我跟妻子，除了拜年的人来来往往有些热闹，鞭炮我也懒得放了。吃呢，顿顿几个菜，吃腻了，想办法吃个火锅，一点羊肉，白菜、菠菜、茼蒿、香菜当庄，换个口味，把年味儿变个味道，让迟钝的记忆有个新鲜印痕。初三，女儿女婿外孙女外孙一起回家，这家就热闹了。问好，给压岁钱，孩子激动得满脸红红的。有了孩子，家便有了生气，有了活力。做上一大桌饭菜，在闹哄哄的氛围里，喝酒，畅谈过往、展望未来，这年味儿才算到了高潮。

那就按部就班出门去，把该出的门走遍，把浓浓的年味儿带给姨妈舅父，带给连襟内弟，带给表兄表妹。真的是正月里天天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