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2月07日
魏青梅
被集市上的春联猛然拽进腊月门儿之前,清莲仍在慢条斯理地虚度着光阴。一年前退休的她,很多时候是在老家度过的,早已习惯了不数日月的半隐居生活。总以为岁月漫长,可转眼之间年关将至。
大红灯笼合抱一根高高的杆子,飘着金黄的穗子,在蓝天下你推我搡,如正月里挤成一堆踮起脚尖看秧歌的红衣姑娘;红彤彤的春联喜气洋洋地挂了半条街,烫金的福字借着阳光耀你的眼,像是故意地,怎么躲也躲不开向你投来的一束束光。年的讯息好像就是从这里传到千家万户的。
卖春联的老人扬着一张如菊花般的脸朝她笑:“看看有中意的不?都是自己写的。”清莲很惊讶,重新端详这张写满沧桑的脸,因了墨香的熏染,竟有几分文雅若隐若现。
嘈杂的叫卖声掩盖不住清莲的好奇心,饶有兴致地与老人攀谈起来。年近耄耋的老人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上过几天识字班之后,对文字有了敬畏之心,一张揉皱了的报纸他都要抻平了收起来。识字班学来的那点东西读不通一页报纸,不认识的字圈出来,问放学回来的儿女。年复一年,他居然能与上大学的孩子互通书信了。日子慢慢好起来,他又迷上了写毛笔字。一双儿女鼎力支持,字帖、笔墨和纸砚一应俱全。雨雪天气、农闲时节,别人聚在一起打麻将时,他窝在家里挥毫泼墨写大字,一写就是几十年。渐渐地,每年春节,亲朋好友的家门上都贴上了他写的春联。近几年,庄稼活儿干得少了,特别是百无聊赖的冬天,闲着也是闲着,他就一副接一副地写春联。老人的儿女都过得美满幸福,他和老伴也衣食无忧,不需要以卖春联为生,但是,这样的年纪,还能捏着自己赚来的票子,把光阴牢牢攥在手里未曾逝去,心里有稳稳的踏实与满足。
清莲选好了春联,从包里翻出一张崭新的十元票子,恭恭敬敬地递到老人手里。拿着老人递过来的春联,如一张通往龙年的动车票,瞬间让她有了紧迫感。清莲暗下决心,等过了年,这种无所事事的生活状态该结束了。而眼下,置办年货要紧。
清莲随着人群往前走,谁说如今生活好了年味儿越来越淡了呢?你到农村的腊月集上转一转,拥挤的集市比平时“膨胀”了许多,那浓浓的年味儿,立刻让你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几乎每个摊位都放着一个大小不一的喇叭,摊主拉着长音儿用地地道道的方言连声叫卖,中间还夹带着一些只有当地人听得懂的修饰词,令人忍俊不禁。农村集市,买卖双方都是十里八乡的乡亲,虽然彼此不问姓名,但那张混熟了的脸就是相互信赖的名片。既然是年货,当然比平时要丰富多彩,你只管买买买,忘记带钱了?没问题,记着,下集再给。放心,绝对不会有人把欠款拖到大年三十。
清莲站在一帮老太太身后,从缝隙中瞅着地上摆的各种炒货。年轻的老板八面玲珑,手脚麻利一一打点,眼角一扫瞧见了清莲,一声姐姐甜得齁人。瓜子、花生、开心果……清莲伸着一根食指,从南点到北。温柔漂亮的老板娘负责收钱,她平时是不来的,只有在最忙的腊月集才前来助阵。农村老太太仍然习惯使用现金,这种收款找零的精细活儿离不开一位贤内助。
卖年糕的大姐是张生面孔,之前好像没见过。她长了一张丰满的脸,略施粉黛后风韵犹存,涂了口红的嘴唇,越看越像贴在年糕上的红福字。清莲看了一眼年糕,再望一眼大姐,噗嗤一声笑了。大姐莫名其妙,也跟着她傻笑。清莲付了款,提着年糕走了两步,回过头来真诚地看了大姐一眼,笑眯眯地说:“您一定是个有福之人。”因为这句话,至少几个腊月集,大姐心里都会暖暖的。
逛了一圈,喜欢花的清莲顺脚溜达到了花市。五彩缤纷的鲜花沐浴着冬日暖阳,竟比往日娇艳欲滴。那盆白里透粉的仙客来似乎看懂了她的心思,眨巴着眼睛朝她笑。清莲立马有了把它带回家过年的冲动,甚至想好了摆放的位置。可是,看着拎满东西的两只手,她打算忍痛放弃。察言观色是老板的基本功,不可能放弃任何一位有意向的顾客。摊主从车上找出一个大大的手提袋,麻利地把清莲手里的几个袋子装进去,这株如仙女一样衣袂飘飘的仙客来,就袅袅婷婷地跟着清莲回家了。
商贩们亢奋的叫卖声夹杂在喜庆的音乐里,一直跟着清莲走过了集市外的两条街。清莲在心里数着日子,盘算着下个集该置办的年货。她摇摇头自嘲地笑了,以往年的经验,不到年根儿,年货是买不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