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万成

一

又打春了。立冬饺子打春面是邻居家的风俗，按我们家的习惯，这天是应该吃春卷的。据说乡下还有打春牛的习俗，我曾见过纸扎的春牛，因那时候还小，没见过春牛出行。据说春卷都是香椿和鸡蛋卷做的，那当然好吃了，但我记忆里的春卷只有肉丝和葱丝，后来又有了韭菜。母亲说，香椿做成的春卷固然味道好，但在旧时打春的日子里是没有香椿的，所谓头刀韭菜、香椿芽儿，那还是在谷雨以后的事，而且还是通常农家称谓的帘子韭菜。现在很多莳弄花事的人打造花圃，也就是建一个玻璃暖房，顶部搭有草帘。一俟入夜，寒风将起，便纷纷落下帘子，所谓帘子韭菜就是这个意思。

在江南打春是要敲锣的，而且嘴里还要念叨些唱词。近日颇得闲暇，便翻些旧书，找出我在1984年购得的一本《戒庵老人漫笔》，放在卫生间的窗台上。想想我现在确实有点迂腐了，如厕后就急着翻书，而不如厕的时候就把这书忘了。好在如厕时基本是把书乱翻一气的，不必挑剔什么，因此便将平素那些了无生趣的旧书搬在了卫生间。

《戒庵老人漫笔》是古人零碎的记事记人并记录时政的文集，东拉西扯，短则三五十字，多则千余字，我曾读到一节关于打春的文字，记叙金陵（今南京市）城里也仿照乡野打春的仪式，但命令翰林撰词沿街漫唱，并说这是太祖也就是朱元璋的意思，可见鼓励农耕自古便是朝廷的大事。命令翰林写歌词，这相当于皇帝身边的进士亲自操刀。于是想到还没过年呢，这就打春了？急忙去翻日历，过去曾记得每年在阳历2月4日这天打春，果然就是，但春卷却没得吃。

二

心里惦记着吃，想着临近小年的时候有位朋友说，在奇山市场里有大个的鲞鱼。奇山市场是个露水市场，一上午的光景，下午商家及商贩就打烊了。于是，我选择一个入冬以来最为清冷的早晨去市场看鱼，大半是因为时间太早的缘故，鱼市竟是冷清得很，终于见到几条巴掌大的鲞鱼，打探价格，30元1公斤。我原来以为鲞鱼是我们这里的土名，也有叫火勒鱼的，其实它的学名是白鳞鱼。过去的老烟台街面，吃鲞鱼是时鲜。有早春的火勒鱼，晚秋的黑鳘子之说。现在的食客大都是饕餮之徒，这种需要用舌尖把细如牛毛的白刺挑出来，且把鱼香缓缓体味的鱼类，当代人已经不会享用了，据说苏杭一带仍然留有遗风。

小时候经常被家人派去公利市场买鱼。那时买鱼是要等鱼的，渔轮入港，汽笛欢快，鱼虾就直接上了公利市场的水磨石柜台。那日一位福山的老汉买鲞鱼，而买鲞鱼是不必等的，原因是鲞鱼很贵，我们等鱼是等那些大路货，属于杂鱼。

那时烟台的百姓每周排队买鱼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而到公利市场等鱼，则要比街市上的鱼新鲜。等鱼的时间漫长而寂寞，我喜欢听大人唠嗑。福山的老汉买鲞鱼，是推了独轮车来的，他进城送了蔬菜，遵嘱还要买鱼干回家，倘若巧遇有新鲜杂鱼，那只能怪自己运气太好了。但是老汉在买了鱼干后，又在鱼柜子上研究鲞鱼了。当时柜台后面的水牌上写的是：响鱼。老汉说这个字写错了。卖鱼的也是个老者，看了他一眼道：你写写看。福山老汉就用粉笔写下这个“鲞”字。卖鱼的说，这是个字吗？我怎么看着像个鳖字。老汉说你才像个鳖字，惹得众人一阵大笑。我就在那时记住了这个字，回家还查了字典，读音为xiǎng。后来读红楼梦，里面有茄子鲞，才知道是半干不湿的意思。福山老汉还说，上有天堂下有渔行，大姑娘行三辈子好才能嫁个卖鱼郎。我那年十来岁，居然暗想将来一定做个卖鱼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