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1月29日
刘海旭
她从历史深处走来,披星揽月,文昌盖顶,5岁颂诗百篇,7岁出口成章。一卷诗集流传千百年,唯有墨香犹记跌宕人生,在诗词文海中摇曳生姿。她是拈花婉转的清苦美人,笔下墨入江海,江海仍记得其气势雄浑。家世清苦,半生零落,也曾凭江候故人,也曾真心付东流,世人嘲她残花败柳,俗尘讽她水性杨花,可她始终无畏,那张被帷幕半遮的绝色面容,隐于大厦将倾的时代,凄然绽放,向世人诉说满腔雄才大志。
世人只知李清照,无人识得鱼玄机(字幼微)。
若有好女抚琵琶,她便是点亮清曲的明月。我读一首诗词,恍然从字句中望见那场绮丽不屈的大梦。清晨醒来,看到院中零落满地的海棠,想起了从不向命运屈服的鱼幼微。
年幼时,父亲早逝,她与母亲凭着针线缝补、浆洗衣物勉强维持生计。年幼的鱼幼微因一纸风华令大诗人温庭筠(字飞卿)欣赏不已。暮春飞絮,她一首“江边柳”于花笺中洒脱挥毫——“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一首意境深远的上乘佳作,链接了她与飞卿亦师亦友的深厚情谊。在飞卿悉心教授下,幼微逐渐成长,才情卓绝,极善工诗。
好景不长,随着飞卿离开长安,远去襄阳任刺史徐简的幕僚,幼微思念远行的故人,一首《遥寄飞卿》穿过春野,蹚过夏河,枯守秋桐,缠绵冬榻,始终不见旧人回过只言片语。
她在昏灯下书写愁心,所求不过是年少时被飞卿填补的成长缺失。
数年时光辗转而过,温庭筠在暮春时节再次踏上了长安这片土地,寻求仕途发展。繁华夜市,人潮拥挤的长街上,师徒二人在灯火阑珊中再见,此时的幼微早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谁也不知,在被历史留白的时光里,幼微是否含泪带笑,对杳无音信的故人,长叹当初难以驱散的孤苦。我想,她必然不会,她就像荒芜的春山里执拗成长的嫩芽,于料峭之中艰难崛起,苦难的岁月赐予她顽强的灵魂,才会对春风得意的新科进士们满怀慨叹,题下那句令人刮目相看的“举头空羡榜中名”。
古时,世道对女子套上了刻薄的桎梏,局限脚下的方圆。大多数人的一生都不得不为现实隐忍低头。鱼幼微的满腔志向,在笔锋逆转间也难以脱俗,只因她是女子。
可她是鱼幼微,绝不因命运的亏待而自暴自弃。即便在嫁给李亿后因正妻不容而远走江陵,她也不曾愤恨这个尘世。她在曲江一带找到幽静的咸宜观静修,自此,世上便有了鱼玄机。
娇弱女流辗转数千里,爱情使她日夜焚心,而留传世名句“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她的愿望随着滚滚江流一路东去。失意的人生仍旧无法抹杀她惊艳四座的才学,其中蕴藏着一个情深意重的女子深深的眷恋。可惜,3年苦等,终是错付,她得知爱人早已携娇妻远赴扬州的消息后失魂落魄。
有人说李亿是玄机的克星,在我看来却非如此。胸怀志向的女子怎会因一时失恋而彻底放弃自我。后世记载中,多以看破红尘、放纵自我、风流淫荡来形容这位秀外慧中的女子。可那每一阕诗行里的自在,又是多少人敢于尝试的人生?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曾是她少女怀春时最诚挚的理想。她的一生,集重情与风流于一身,后人的笔墨将她包裹成了赞誉和诋毁并存的奇特存在。
野史难辨真伪,事实无从考证,但鱼玄机的纯粹在其诗集中显而易见。纵使命运苛待于她,她也从未因愤慨而放弃自我,始终在那个艰难的世道中,求得一隅生存的夹缝。她有理想,却无从追逐,她有旧爱,却尝尽苦楚。可她常念过往,始终保持一份希冀,真心付诸爱意,常怀善意。
但愿时光有幸,在某个时代的洪流中,将曾经凋谢的岁月,重新馈赠给这个单薄却坚韧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