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国和

闲暇时，我常常会透过窗户，眺望远处浓浓墨绿下的村庄，希望能看到袅袅升起的炊烟。炊烟曾以它独特的颜色，涂抹了我在故乡的农家岁月。

半个世纪以前，很多农村还没有电，庄户人家烧水做饭都用大铁锅，烧柴一般为农作物秸秆、杨柳槐榆等树枝树叶，炊烟除了青白色外，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柴火与树叶味，并夹杂着油盐酱醋的味道，以及葱花、芫荽、肉菜、面食的丝丝香气。那炊烟，宛若房内的小花猫、门口的大黄狗，满院悠然刨食的芦花鸡，树上飞来飞去的麻雀，皆属于平民百姓的生活原色。

寂静的村庄是被大红公鸡的声声啼鸣叫醒的，也叫醒了勤劳的庄户人。主妇们点燃灶火，拉动风箱。燃烧的灶膛、跳跃的火苗，淡蓝色的炊烟悠然升空，弥漫在乡村的上空。晨曦中，炊烟又如同仙女的飘带，将静谧的村庄装点得如诗如画。

中午傍晚的炊烟，似乎还兼做报时的挂钟，大田劳作的男人们，一旦看到村子里屋顶上升起缕缕炊烟，便知道饭要熟了，立马收拾农具往家里走；那些在村巷嬉戏玩耍的孩子，闻到炊烟的味儿，肚子立马咕咕叫，还没等娘站在大门口呼喊，便迫不及待地往家里跑，进门直扑灶房：“娘，我饿了，饭好了没有？”

荷塘边有几户小院，夕阳下的炊烟状如碧蓝色的波纹，到了桥边，乘势拐了个弯，与河畔金柳枝条的摇曳、水面波光里的滟影、树梢掠过的飞燕、近处葱绿的田野相映生辉，既有烟雾缭绕的朦胧美，又有乡间的宁静与和谐，细腻、生动、立体、传神，俨然一幅颇有江南水乡韵味的唯美图。

逢连绵细雨或多雾天气，气温偏低，尤其在早晨或者傍晚，湿湿的地气，像是把炊烟吸住了一般，炊烟恋恋不舍地在村庄的上空萦绕；又像是顽皮的孩子，在房顶瓦片上、树木的枝头上，欢快地扭来扭去，等玩够了才慢慢地消失，回它自己的家……

传统节日及村里有嫁娶的喜庆日子，炊烟仿佛也在分享着快乐，舞动着、跳跃着。厨房里弥漫着丰盛饭菜的香气，久违的诱人的气息让人不禁垂涎欲滴，街巷门口聊家常等饭熟的汉子，热络的话语中掩饰不住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平凡世界平凡的农家，日子过得滚烫，沐光而行。

猛然间，我似乎明白了身居异乡的人，为什么喜欢看乡愁文学，不是因为作品有多么优美，而是背井离乡的人在外不容易，想家的人太多了。特别是生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农村的那代人，点过煤油灯，看过露天电影，看过连环画，骑过二八大杠自行车，拿着玉米秆当甘蔗，大田里偷过瓜，小河里逮过虾，小时候画在手腕上的表，从来没有走过，却带走了他们美好的时光……小时候小卖部的东西都想买，可口袋里没有钱，如今超市里的东西都能买，却不知道买什么；小时候哭着哭着就笑了，现在却是笑着笑着就哭了。

小时候期待诗和远方，长大了才知道故乡才是真正的诗和远方。曾天真地以为外出谋生很风光，回到家后才明白，那些守着故土老宅、在家陪伴父母妻儿的人才是真正有本事的人。

当我再次向外瞭望，恍惚中仿佛看到了远方村庄的炊烟，自然、飘逸、亲切、温情。多希望在胡同的拐弯处，有年轻的父亲在等着童年的我放学回家。小时候真傻，竟然盼望着长大。传统的年夜团圆饭越来越近，漂泊在外的人正准备或已经走在归乡的路途上。回家、回家，炊烟像一条弯弯曲曲的纽带，引领归心似箭的游子，奔向魂牵梦绕的村庄，走进温馨而又充满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