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彩霞

王庄是个东西狭长、南低北高的小山村，村子里有两百多户人家。

三排房位于村子的中北部，昌子家在前一排，阿葵家在第二排，小军家在第三排。阿葵和小军家一前一后，地势高，和昌子家错落开。

阿葵是家里的老小，上面有三个同母异父的姐姐。自打阿葵记事起，她妈妈就病病歪歪的，大多时候是躺在炕上的。三个姐姐都出嫁了，虽然那时她年纪不大，但还要做饭、照顾有病的妈妈。大概在阿葵十二三岁时，她妈妈撇下她和丈夫去世了。

阿葵家屋后的小军比阿葵大一岁，也是家里的老小。小军的爸爸去世得早，小军妈嫁给了村里的一个老单身汉。小军妈身体健壮，能吃能干，说话快，嗓门大，但有一年得了一场急病去世了。那时小军才八岁，小军妈一死，后爹也不管小军了。无奈之下，有人就商量着把小军送给了一户没儿没女的人家。

自从小军被送了人，阿葵就没了小玩伴。

阿葵断断续续上了几年学，早早就辍学了。她老爹去生产队里干活挣工分，她就在家里洗衣做饭，操持家务。

小小年纪的阿葵，在做饭这一方面却很有天赋。就说做手擀面，她围上大围裙，用比例合适的盐碱调出硬面，把又大又沉的面板放到炕上，用长长的擀面杖把面卷起来推推擀擀，反反复复，直到擀成一大张薄薄的面皮，然后将面皮卷到擀面杖上，用擀面杖摞码齐整，用菜刀切出细细的面条。阿葵擀面，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像是在做一件工艺品。这是她那病秧子的妈妈活着时亲手教她的。阿葵孝顺，她老爹爱吃手擀面，每次做了手擀面老爹都会多吃一碗，还常常边吃边夸阿葵一番。

阿葵家门前有块空地，有空她就去整理整理，并种上了蔬菜。

一天早饭后，阿葵收拾妥当，就去了菜地。初春的菜地里，几行大葱还在睡着懒觉，韭菜却已伸展腰肢，吐露出一截嫩苗。地边上有一排香椿树，每棵枝头上都冒出油亮、肥胖、微红的香椿芽儿。几只麻雀儿飞来飞去，叽叽喳喳。阿葵心想，又到吃香椿芽儿的时候了。香椿枝条又软又脆，她拉弯香椿枝，摘下香椿芽儿，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好香。

时间不长，她就摘了一大把，要送给昌子妈。前后屋住着，自己又没有妈，做个衣裤、针线活儿啥的，少不了要麻烦昌子妈。她大声喊道：“大妈，出来一下，给你些香椿芽儿尝尝。”不一会儿，东屋街门门栓响起，出来的不是昌子妈，是昌子。昌子细高个儿，相貌不错。他接过香椿芽儿说：“这个鲜，是好东西。”虽然是邻居，但昌子比阿葵大了十四岁，平常很少接触。偶尔见面，也只是打个招呼。昌子已经三十岁了，还是孑然一身。

有一天，昌子妈生病了，想吃手擀面，昌子不会做，她就让昌子去喊阿葵来做。就在那天，看着阿葵擀面时，昌子心里起了波澜。少女阿葵虽然个子不高，有点柔弱，但面皮白净，双眼皮，小嘴巴，耐看。打那以后，昌子往阿葵家里和菜地里跑得勤了，每次去都会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阿葵以前没有这个心思，架不住日久生情，慢慢地她也有点想法了。昌子本来就长得相貌堂堂的，虽然岁数稍大了点，但他有一份工作，有工资。阿葵最终还是接受了昌子的追求。

阿葵和昌子结了婚，婚后第二年生了个儿子。不过，昌子有个最大的嗜好就是喝酒，每喝必醉，醉了就耍酒疯，瞪着眼珠子，扯着嗓门吼。阿葵先是忍着，后来想去阻止他，没想到他借着酒劲，对阿葵下手了。就这样过了四年，两人的感情越来越差。

有一次，阿葵和家族里的亲戚们说：“我和昌子过不下去了。”当时大家谁也没当回事，觉得阿葵只是发发牢骚。可是，没过多久，阿葵真的离家出走了。

三排房，只剩第一排的昌子带着他的儿子生活。

昌子照旧喝酒，喝了酒照旧耍酒疯，村里人见了直摇头。有一年冬天，昌子去亲戚家做客，喝多了酒，在回家的路上摔倒，没人知道。天亮了，被路人发现时，他已冻死在路上。他的儿子，说是要去寻找妈妈，也离开了……

如今，人们路过三排房，还会想起这里曾经发生的事情。也许在不远的将来，会有新房取代这老去的三排房，会有新人住进来，带来欢声笑语，也感叹那悲欢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