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背后的故事

2024年01月26日

赖玉华

回忆像是老式的留声机循环播放,一遍遍往记忆里的深处走去。窗外,飞舞的雪花敲下一行行岁月的断章。到了一定年纪,就更加恋家了,周末回娘家的脚步也越来越勤了。一进门,老爸早已把茶水冲好,一家人一边喝着老爸泡的“大红袍”,一边唠着嗑。聊天中一提起爷爷,老爸眼里便盈满泪花,他说“一想到你爷爷,心口就堵得慌”。接着,老爸就絮絮叨叨地说起爷爷,说起他自己早年的那些往事——

你爷爷去世,我有很大的责任。那几年,吃了上顿没下顿,即便有钱也买不着粮食,14岁的我饭量却陡增。你爷爷总是说他在外面干活时已经吃了,把自己碗里的那一点青菜饭拨给我和你叔。那时我多傻啊,居然没看出你爷爷撒谎了。

为了填饱肚子,我和你叔漫山遍野去挖野菜,什么荠菜、苦菜、马韭菜、灰灰菜、豆虫、蚂蚱……只要能入口的,几乎什么都吃了,就连老鼠肉都是好东西。到了冬天,到处光秃秃的,草根树皮也被挖回家煮水充饥。

挨过三年困难时期,生活渐渐好转。那时,虽然我才十几岁,但学啥都快、有悟性。农闲时节,队里会安排腿脚好的、干活利索的、有悟性的后生干副业,为小队部增加些额外收入。我和发小同时被队里选中,挑着扁担走街串巷爆爆米花,成了队部副业的顶梁柱。每天,我们俩起早贪黑,挑着沉重的老式爆米花机器走街串巷,最远走到离村几十里的芝阳、南涂山、斗余、门楼等地。

一到村口,我们就开始吆喝着:“爆爆米花来。”时间长了,三邻五村的孩子们像盼星星般盼望着我们来。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爆米花可是天下最美的零食,大人们一般不太舍得拿出玉米、大米给孩子们爆爆米花,都是当口粮用。

我们熟练地把米粒倒进炮筒里,再放进几粒糖精,最后把炮筒架到炉火上。黑乎乎的爆米花机像大炮一样,两个人轮换着拉风箱,一边摇转爆米花机。随着“嘭”的一声巨响,一团白烟升腾而起,热腾腾、香喷喷的爆米花便装满了那口长布袋,那诱人的香气真让围观的孩子们口水直流。

中午带的干粮不够,我们也不舍得吃爆米花,更舍不得拿零钱去附近供销社买点点心。常常是,两个半大小伙儿,坐在角落里,拿着窝窝头就着咸菜就是一顿饭。谁偶尔拿点馒头咸鱼干啥的,也会彼此分享一下。常有好心人抓把爆米花放在搪瓷缸里,让我们俩慢慢享用。

你们可别小瞧这手艺,这还真是门学问,压力火候掌握不好,爆出的爆米花“哑巴”多,是要赔钱的。正因为有了我们俩,小队部副业收入每年都比其他队多,但所有的收入都是如数上交的,我们一个子儿都不留。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开展科技兴农,“精耕细作把菜种”是蔬菜供应基地的指导思想。东北关是城中村,临近夹河,水源丰沛,非常适合作为种植蔬菜的科研基地。咱们东北关科研队1967年就成立了,起初只有15人,实验田5亩,实验仪器和设备较全。我当时最年轻,21岁,被调到科研队当技术员,还安排我去市里学习。小队副业就暂时停了。在市里学习的时候,指导员直夸我手脚勤快、头脑灵活、学得快。

那时科研队首任队长是姜成镇。他带领我们全队进行过大白菜、大椒、黄瓜、番茄、茭瓜等近百个杂交组合的实验,好多杂交组合推广到大田。育成的大白菜、大椒等优良品种在国内外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其中有5个项目获得了省、地科技成果奖。1973年,在选育“福东一号”包头大白菜基础上又育出“福东杂1”大白菜优良品种。我们培育的这种大白菜水分足,菜心有点儿甜,适合凉拌。1977年育成的“福东大椒2号”个大、饱满、微辣,深受百姓的喜爱,大椒蘸酱是当时的美食。

我们的科研成果和技术后来得到海内外专家的一致好评,当时大家都无比自豪。这个在《福山区志》里有记载,东北关科研基地接待过好几批慕名而来参观学习的外宾。1980年7月,朝鲜蔬菜研究所所长余隆辉率领金日成综合大学代表团到东北关考察蔬菜育种;1982年10月,日本东京大学彬山直一教授前往东北关考察福山大白菜生产管理技术;1984年6月,日本农交蔬菜交流友好访华团一行5人,到东北关考察地黄瓜生产技术……

当年,我们栽培的有刺型菠菜远销东北各地,培育出的福东2号大椒1979年亩产达5000多公斤。其它种类的蔬菜更不用说了,每天来订购蔬菜者络绎不绝,蔬菜远销方圆几百里外,市里的蔬菜供应点主要是咱们东北关的蔬菜基地。

后来,东北关所有蔬菜基地被政府征收,我被调到村里与陕西联营的钢管厂做了保管。

我这一辈子,这几段经历都是挺令我自豪的……

窗外雪花飞舞,父亲的情绪从悲伤到兴奋,直讲得兴致盎然,仿佛年轻了许多。重温父辈走过的岁月,从他那苦难的童年,那不甘人后、与命运抗争的履历中,我汲取到了一种温暖的力量,这力量长时间充盈着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