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1月24日
王吉永
一
上世纪50年代,我在烟台搬运工人子女小学读五年级时,刚从师范院校毕业的刘宝玲老师担任我们的班主任。用她的话说,这是她第一次走上讲台,也是第一次担任班主任。当时,刘老师才18岁,比班上的大同学只大两三岁。
校园向北不远是芝罘湾。当年芝罘湾因多年淤泥沉积,沿岸水很浅,特别是西南河入海口以东那片海,退潮时能退出一大片陆地,聚集起很多赶海的人来挖大黑皮蛤。搬运工人子女小学地理位置得天独厚,若是赶上下午四五点钟退潮,我们班学生最后那节活动课去赶海的现象屡禁不止。
刘老师没把这件事告诉校长,而是用成立“图书角”的办法吸引大家。她让全班同学每人带两三本故事书,成立了“图书角”。同学们推选我担任负责人,可以找我借书,借期最多一周。每天最后一节活动课为阅读、朗诵课,上半节课阅读,下半节课把看过的故事用普通话讲述给全班同学听,每个同学都不准缺课。还别说,刘老师这一招真灵,不仅形成了全班读书的好风气,还提高了同学们说普通话的水平,班级学习成绩也得到很大提升。对我而言,近水楼台,一下子拥有更多的书可以看,不但解决了没有钱买课外书的困境,而且久而久之,养成了爱看书的好习惯。
二
看书要有看书的条件,起码要有一个独立的空间。我朝思暮想,若有一间小书房那该多好啊!可是,家中人口多,住房并不宽绰,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那间平日存放柴草杂物的小厢屋。然而,小厢屋的柴草放到哪儿?一张床20多元钱从哪里来?小厢屋没有电怎么办?
为了早日拥有理想中的书房,我一直在谋划着解决这些困难。机会终于来了,在我小升初统考后的那个暑假,没有学习压力,我利用这段时间爬到小棚子顶上,把四片碎瓦撤下来,把我在街上捡的几片小黑瓦放上,并在瓦下面垫了些黄泥。然后,我把小厢屋的柴草、杂物蚂蚁搬家一般一一搬进了小棚子。小厢屋方方正正,尽管只有5平方米,但清理完后还是挺宽敞的。我安上一个一米多长的书桌,又设计了一铺一米多宽的小炕,感觉屋里的活动余地仍然挺大的。
妈妈请她单位的赵师傅帮忙,垒了一铺长两米一、宽一米一的小炕,下面有炕洞可以烧柴草热炕,睡觉的问题解决了。最后一个困难就是照明问题,爸爸和我都不懂电工,好在暂时可以用煤油灯照明,读书也不耽误。
1959年我上初中三年级,一批向国庆十周年献礼的书,如《苦菜花》《红日》《青春之歌》《林海雪原》等长篇小说相继出版,每本都是1元左右,深受中学生喜欢。然而,父母每月微薄的工资维持八口之家的生活已是不易,哪有多余的钱给我买课外书。班上能买得起课外书的同学寥寥无几,僧多粥少,大家便互相借阅,常常是一本五六百页的故事书,最多看三天就要转交给下一位同学。
于是,我把时间安排得非常紧凑:每天最后两节活动课,必须做完当天的作业。我还一度把走路的时间也用于看书。那时马路上车很少,在人行道上边走边看书,一点儿也不用担心被车撞着,但有几次我差点撞上了大树。
回家匆匆吃完晚饭后,我就立马回到自己的小厢屋里,坐在被窝里开夜车看课外书,直看到昏昏欲睡方才罢休。
三
用着煤油灯,连续多日开夜车看书,我终于闯祸了。一天夜里,我在睡梦中被浓烟呛醒,只见煤油灯不知什么时候被我碰翻,煤油全部洒在棉被上并引着了火,靠桌子近的那个被角已经烧了一个蒲扇大的洞,火苗还在继续蔓延,书房里充满焦煳味儿的浓烟。我一个高儿从床上跳出去,从院子里的漤水缸里舀了一脸盆水,用湿透的毛巾把那些火苗全部按灭,并把门开到最大,用扇子扇风,只怕妈妈发现我把被子烧了。当年置床新被子可真不容易,我那床被子是爸妈觉得厢屋太冷特意送我的厚被子,还是找人把棉花弹了,拆洗后专门给我做的。
思来想去,我把着火的地方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不可能死灰复燃后,再用干毛巾把用水浸过的地方尽量吸干。然后,我把被子叠得方方正正,把有窟窿那头叠在里面。炕面、地面和桌面也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为了跑气味,门一直开着,冬天的寒风吹进厢屋里,一点热乎的东西都没有,我呆呆地坐等天亮。
白天一整天,我心中都忐忑不安,充满负罪感。晚上没有回家,我躲进了学生食堂的柴草棚里猫着。那一夜又冷又怕,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不料,第二天一早,我就看见妈妈站在距教室不远的地方四处张望。躲避已来不及,我索性硬着头皮迎上去,准备接受惩罚。没想到妈妈并没打我,只是焦急地问:“你昨晚去哪里了?我们找了你半宿……”
两个月后,我读初三下学期,物理课学“电学”。我吃过没有电的苦头,心想一定要学好电学,自己给小厢屋拉上电。这种主观能动性促使我对电学特别感兴趣,喜欢做实验、设计电路、自己动手操作。学习完毕,我利用一个周末到就近的志达五交化商店,花了两元多钱买了灯口、灯泡、三米双股软线、拉线开关、电工胶布等。回家后我立马动工,不到中午就安装完毕。当电灯亮起来的那一刻,我心中那个高兴劲儿就甭提了!
从此,我告别了煤油灯,再也不用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书了,再也不用担心用煤油灯看书惹祸了,心中油然生出一种长大了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