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华先

雪是冬天的精灵。

冬天里，我最期盼的一件事，莫过于痛痛快快地下一场雪了。倘若在一个冬天里，没遇到一场飘飘扬扬的雪，这个冬天便是枯燥的、无味的。

清晨，当你走出家门，突然看到外面一片晶莹，原来是下雪了。刹那间，这个冬天被唤醒了，便有了生气、有了活力，一切一切都得到了润泽，这个冬天便会在你的心中留下一片印记。

雪，原来是冬天的灵魂，我们可以不喜欢冬天，但不能不喜欢冬天的雪。

雪花从天空慢慢飘下，轻柔地落在地上。人们在雪中行走，感受柔柔飘落的雪花，享受置身雪中的感觉。没有身临其境，你永远无法真正体会到什么才是银装素裹，什么才是洁白无瑕。置身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那种感动是无法言喻的。被白雪覆盖的大地、房屋楼阁以及树木在阳光的映照下，折射出耀眼的光彩，尤其是那毛茸茸、蓬松松的树挂，好一个玉树琼花，怎是单单一个“美”字了得？

雪中有无穷的景致。

雪中有着不一般的情怀，更有着不一般的品位，有着相延千百年的风雅之事——围炉烹雪。

人们自古爱茶。围炉烹雪煮茶，曾是古人孜孜以求的风雅之事。掬一捧雪，倾入釜甑，于万籁俱寂中，静听汩汩水沸，轻嗅袅袅茶香，忘却尘世烦恼，闲谈山山水水，这是多么令人神往的一番景象。陆游的《雪后煎茶》诗云：“雪液清甘涨井泉，自携茶灶就烹煎。一毫无复关心事，不枉人间住百年。”

古人烹茶，择水最为讲究。三分茶，七分水，好水才能煮好茶。人们常说“水为茶之母，器为茶之父”，水对于茶的重要性可见一斑。为了追求更好的茶味，有人用泉水泡茶，有人用雨水泡茶，而用雪水泡茶算得上是最高雅的。古人认为，雪凝天地之灵气，通体透白，无瑕至纯，视其为“天泉”，其味甘冽，是煮茶的上品之水，最适烹茶。

现代研究表明，雪水之所以如此特别，原因在于雪水的结构状态与普通水不同。雪大多是由水汽直接凝结而成，在剧烈、迅速的冷凝过程中，很少混入其他气体。这种排除了其他气体的水，结构紧密、表面张力大，分子内部压力和相互作用的能量也显著增加，与生物细胞液接近，故而易为生物体所吸收。当雪水进入人体后，可激发酶的作用，促进新陈代谢，表现出极高的生物活性。

古人烹雪煮茶，还有另一层意蕴在。雪，冰清玉洁，代表着独善其身的节操；茶，浮浮沉沉，散发出一种清淡气质，像极了君子之风。雪与茶结合，更让人感觉到清新脱俗。

当然，烹雪煮茶，这个雪不是随随便便得来的。要烹雪煮茶，先要采雪。

采雪之处有选择。古人认为，檐角楼头、花瓣树梢，凡是未落地之雪，都是纯净无瑕的，都可以用来煮茶。如何采雪？清代剧作家李渔在《煮雪》一诗中为我们描述了他的体验：“鹅毛小帚掠干泉，撮入银铛夹冻煎。天性自寒难得热，本来无染莫教煎。比初虽减三分白，过后应输一味鲜。更喜轻烟浮竹杪，鹤飞不避似相怜。”

采哪里的雪最好呢？虽然凡是未落地之雪都是纯净无瑕的，都可以采集，但各人自有各人的偏好。古代文人雅士常将枝头新雪扫下煮沸沏茶，清醇爽口，有益身心。“闲来松间坐，看煮松上雪”，陆龟蒙喜欢采集松上之雪来煮茶，于松林之间悠然品饮，洋溢着自在洒脱的隐逸之风。诗人更是以松雪与煮茶作为象征，寓意了其对远离尘世喧嚣、隐逸清静生活的向往，表达了淡泊自在、超脱红尘的精神追求。还有人取梅花瓣上的积雪，用这样的雪水泡出的茶清新扑面。《红楼梦》第四十一回写宝玉品茶拢翠庵，其中就有这种情节。宝玉品的茶就是妙玉用贮存多年的梅花雪水冲泡的。

古人用雪烹茶是有讲究的。新采的雪固然好，但也有不足之处。如何处理呢？古人自有妙招。清代震钧在《茶说·择水》中说：“雪水味清，然有土气，以洁瓮储之，经年始可饮。”最好的雪是花瓣之上的雪，用来煮茶最为美妙。为防土气，还要以洁瓮储之，过一年才可饮用。《红楼梦》中，宝玉在拢翠庵中所饮之茶，其水就是妙玉收梅花上的雪装进花瓮，埋在地下五年，等到遇见黛玉这般的清雅妙人，方才开封取之煮茶的。难怪宝玉细细品过后赞赏不绝，觉得清雅有味，还有淡淡花香。

我们不难想象，在那寒风凛冽、大雪纷飞、万籁俱寂之时，百花凋零，唯有梅花开得正艳。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小心翼翼地搜集着盛放梅花之上的雪，精心置于密闭的容器中收好，埋于地下，等候时光让雪水变得更加甘冽，然后等着三两知己出现，一起品着香雪烹出来的茶，共赏漫天雪花。高洁之人，方有高洁之雅。

窗外霜雪皓白，室中炉火明红，茶香四溢，饮一口唇齿留香，听一声落雪敲竹。何其惬意，多么融洽。室外漫天大雪，室内兴致勃发，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真是人间乐事。难怪古人要在寒冬中静候一场大雪，原来是为“冬来扫雪烹茶”。

多期望，冬日里，自扫雪，自烹茶，燃灯一盏，以书卷为伴；抑或几杯茶，三两知己，围炉清谈，聊着最交心的话，喝着最暖心的茶，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