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立才

1980年，一纸命令，我由陆军第26集团军政治部干部处干事，调任步兵某师政治部干部科科长。此后，我历任师后勤部政治委员、团政治委员、师政治部主任、师政治委员。

步兵某师驻防烟台地区栖霞县（今栖霞市），营房坐落于栖霞县城东部的制高点，当地约定俗成叫“东顶”。老百姓口口相传，称师为“东顶”部队。虽为俗称，听着倒也亲切。

“东顶”承载着部队，部队传扬了“东顶”。不仅栖霞城乡，就连周边的市县都知道栖霞有个“东顶”，“东顶”驻有部队。你若打听我们师在哪儿可能没有多少人知道，你要打听“东顶”部队在哪儿，无论老少皆能给你指路。

近年来，每年都有多批转业、退伍的干部、战士组团从祖国的大江南北来“东顶”寻找自己曾经生活、战斗过的印迹，回探人生的第二故乡。我们师有个来自五湖四海数百人的战友群，亦用“东顶”冠名。

1998年部队整编，11月16日，我与副师长张庆海、副政治委员孟庆湖、装备部长张风祥率领师机关和直属队由栖霞“东顶”移防烟台市芝罘区。

军旅生涯40余年，在步兵某师满满有28个年头，对这支刘（伯承）邓（小平）麾下南征北战、战功辉煌的英雄部队，心怀深挚的情结。退休的日子里，在闲暇时光中漫步，寻找岁月的痕迹，时不时地走进“东顶”，眼前便会再现那些人、那些事……

一

我赴任当年，中央军委决定军队院校从服役满两年、高中文化、22岁以下的优秀士兵中选拔学员，以补充部队基层干部队伍。这一政策，在部队引起了强烈反响。原本对提干不曾奢望的战士热血沸腾，跃跃欲试。可兴奋过后，他们再端详自己，如同撒了气的皮球，瘪了。部队两年紧张的训练，使原本就不扎实的文化知识，随着摸爬滚打的“磨擦”，已所剩无几，对军校望而却步，失去了报考的勇气。

为了对这些优秀战士的前途命运负责，我们请示师首长同意，决定举办文化复习班，以恢复和提高他们的文化知识，实现梦寐以求的理想。

第一批，全师选拔了120名，集中在师招待所吃住，在师办公楼后面的二层小楼会议室上课，从3月下旬开始，直至7月2日、3日、4日的全军统一考试。

师机关大院的南面隔一条马路，就是栖霞一中。我们向学校寻求师资支援。他们选派优秀资深教师，无偿给复习班授课。教师授课认真，辅导耐心，战士们如饥似渴、手不释卷。经过3个多月的复习，战士们的文化水平显著提高，自信满满地走上考场，当年被全军各院校录取106名，录取率为88.33%。从8月中旬开始，106张录取通知书接二连三地“飞”进干部科，师首长和栖霞一中的领导、教师笑了，被录取的战士激动地哭了。来自师文登小洛顶农场的小刘，从孟良崮战场的小山村入伍，爷爷在支前中牺牲，父亲在支前中负伤致残。这一年没有考取，我们安排他第二年再来复习班，他终于如愿以偿。那天下午，他在稻田里收到通知书后，拔腿跑到老母猪河畔，面朝家乡跪地哭喊着：“爷爷、爹！娘！我考上了，我能穿着四个兜的军装回家看您了……”

1982年，我们又选拔了128名战士参加复习班，全军统考录取119名，录取率为93%，连续三年夺得原济南军区师级单位第一名。原济南军区《前卫报》和《烟台日报》分别于8月13日、8月21日加编者按在一版发表了消息。

有了三年的经验，我们的文化复习班一年接着一年办，先后把1100多名优秀战士送入军校，既改变了他们的命运，更为军队干部队伍输送了新鲜血液。这些战士毕业后奔赴全军各个部队，为我军现代化建设贡献着聪明才智，有多人走上了师、团领导岗位或获得了高级技术职称。中国人民解放军原总政治部干部部院校局陈干事会同原济南军区干部部专程来我师调研战士考学工作，通报推广了我们“早预选、早考察、早定苗、早培养、早复习”的经验。

今年1月2日,我与孙亚松、王功良、岳跃国和董永学在茶馆茶叙。回忆起当年的情景，董永学仍激动万分：“我就是1982年参加复习班考上了军校。我是从农村出来的孩子，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自从军校毕业当了军官，找了在烟台手表厂工作的媳妇范晖，转业后到烟台市税务局工作。改革开放后，爱人创办了‘益佰口腔’医院，在芝罘区、莱山区和开发区设有4个分部，40多名员工。女儿于韩国岭南大学口腔博士毕业，在毓璜顶医院工作。我的命运就是在那三个多月的复习后，一考而改变的，如此才有了今天美满的家庭和幸福生活。”

通过举办文化复习班，进一步密切了师和栖霞一中的关系，我们每年派出干部和优秀班长为学校新生军训，选派各类典型给学生作报告讲传统。双方连年获得烟台市“双拥共建”模范单位。

二

1989年，我接任师政治部主任。政治部32名干部，大都比较年轻，最小的22岁，文化程度比较高。如：干部科孙亚松、王英贤、李伟；保卫科李忠盛、李长海；宣传科张学林；秘书科周大勇等，都是从地方高考进入军校，具有大本和大专学历，还有一部分是从师文化复习班考取军校，毕业后分配回来的。

他们聪明好学，接受能力强，精力旺盛，个人素质比较全面。但是学习的氛围不够浓厚，争先创优的劲头不是很足，大都按部就班地上下班。晚上办公室少有灯亮，课余时间打勾级的不少，个别的甚至偷偷摸摸打麻将。

我觉着这些干部都是有着光明前程的好苗子，正是滚石上山爬坡上坎的年龄，咱不能误人子弟。为了调动大家学习、工作的积极性。除了传统的老办法，学习动员提高认识，我和副主任廉书义商量，采取政绩展示的形式，激励他们前行。

在政治部会议室的墙上，布上展板，排列上每个人的名字，设置了：深入基层、为部队办实事解难题、书写调查报告和建议、报纸杂志发表的文章、上级转发的电报和简报、为首长起草的讲话和会议材料等，把各项工作量化。每月公布一次，半年总结讲评，年底按成绩论功行赏，并与职务晋升挂钩。

一石激起千层浪,百舸争流千帆竞。这一招果然奏效。政治部会议室大门不上锁，谁有了成果随时上榜，时常有人悄悄进去瞅瞅。第一个月各项空白的同志，脸面红一阵子，尚能稳得住，第二个月有些同志脸就红到了脖梗子，坐不住了。

自此，大家的学习精神和工作姿态发生了深刻变化。聚在一起研究材料和稿子的多了；打电话的多了，向下了解报道线索、素材，向上推荐稿子、材料；加班加点的多了，晚上各科办公室灯火通明，有的甚至通宵达旦，心疼丈夫的妻子做好夜宵送到办公室。为此，我宣布晚上加班超过10点的，免出早操。

一天，一位科长告诉我，他们科有位干事写了多篇稿子没有见报，最近让爱人向报社写了一封“群众来信”，他随后写了一篇解答，终于在“群众来信”栏目刊登了。大家都没发现，这算不算？我说：“鼓励鼓励他，算一篇。”一年后，这位干事的文字水平有了长足进步，不仅新闻报道成果丰硕，公文材料也得心应手，不久就被上级机关调走了。

年终总结的时候,展板上成果累累。每个人都拿出了一份沉甸甸的成绩单。一年的工作绩效，一目了然，评功评奖也简单了不少。

三

为了培养一批既能干又会写的干部，我建议师党委提高新闻报道奖的档次，除物质奖励外，《解放军报》一版头条记二等功，《前卫报》一版头条记三等功。

1992年4月，一天晚间下半夜，一阵电话铃声把我惊醒。部队领导干部“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半夜来电话”。一把抓起电话，是新闻干事韩文友，听声音像是中了举，我提着的心放下了。“主任，我的稿子上《解放军报》一版头条了，你得给我个二等功哈！”“很好啊！祝贺你！”我换了个口气，“你就不能明天再打电话，这大半夜的……”“夜班编辑刚才定稿排版，我赶紧给你报个喜。”年底，韩文友喜滋滋地拿到了二等功喜报和奖章。

李居清聪明好学，能吃大苦耐大劳，当战士给报社投稿，成绩斐然，为此荣立二等功并转为志愿兵，调到宣传科专职新闻报道。第二年送其到信阳陆军学院学习，学习结束回师实习，学校明确毕业后，定正排，授少尉军衔。1990年在实习期间，负责全师的新闻报道工作。我给他开了张“支票”：如果师的新闻报道工作在集团军四个师中拿到第一名，给他定副连，授中尉军衔。

素有“拼命三郎”绰号的李居清，当年在中央级报刊见稿19篇，在原济南军区《前卫报》见稿70多篇。年底集团军政治部通报，我师见报数量和质量在四个师中名列榜首。参加集团军新闻报道会议回来，他拿着通报到我办公室。“主任,你给我定的目标达到了！”我看着通报，等着他的下一句话，可他笔直地站在那儿，什么也没说。我给了他一个满意的笑脸：“你小子还真拼了个头牌出来,呈师首长传阅吧！”他右脚一并“啪”的一声，举手给我一个敬礼。平时，他是不爱穿皮鞋的。

多年来，我们师的新闻报道工作在集团军中属于中游，拔得头筹还是第一次。1991年7月实习结束后，师给李居清定为副连，授予中尉军衔，算是工作成绩突出，破格提拔。

接下来几年，先后有19名同志被选调上级机关。近几年已有4人晋升正师级，8人晋升副师级，其他大多数晋升团职。

干事王文明被调到原总政治部，后任解放军国防动员部政治工作局副主任（正师）；干事宁明君被调到原济南军区后勤部，后任解放军青岛第一疗养院副院长（副师）；干事孙亚松任科长、团政委后，提升滨州军分区政治部主任；德州军分区副政委（副师）、干事李居清调任《前卫报》社编辑，后任原济南军区政治部《黄河民兵》杂志社主编，技术5级（享受副军津贴,正师待遇）；干事徐强调任《前卫报》社编辑,后接李居清任《黄河民兵》杂志社主编，技术4级（享受正军津贴,正师待遇）……

陈正华多才多艺，转志愿兵后调到师宣传科，干着文化干事的活，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当时军区每年有一批专业技术志愿兵提干名额，数量不多，步兵师有一到两个。为了保留人才，我们连续两年把他上报提干，集团军都没批。第三年上报后，我专程到集团军政治部给赵承风主任汇报，他终于得以提升。时间不长，集团军政治部要调其到宣传处任干事。我找赵主任请求：我们三年用了三个名额好不容易才提起来，怎么也得让我们用两年吧？赵主任说：那就一年吧，我这里也缺这样的人才呢。其调集团军宣传处没多久，即被原济南军区政治部选中，之后又调到解放军原总政治部宣传部，后任副局长（副师职），2011年因病英年早逝，我们痛失了一位仍有发展潜力的好战友。

每每祝贺他们升职的时候，他们都有同一句话：没有你那些年的“逼迫”，哪有我们的今天？这话是有那么一点道理，但是，最终还是他们自己发愤图强的结果！我们只不过是推了一把而已。

栖霞是云栖霞居的美丽山城，“东顶”是栖霞城的高地，几十年来，她承载并庇佑着我师部队。我师移防芝罘区后，“东顶”营房移交地方，那里建起了高档小区学区房，“东顶”又成为社会主义接班人生活和成长的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