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1月19日
鞠良
冬夜,点燃炉火,在一杯茉莉花茶前静坐。
窗前静立着三两棵竹子,竹叶间掠过一阵阵风,冷冷的夜瑟缩着,似乎在陪伴严肃的北方,共同等待一场雪的到来。
翠竹清瘦的身子,耐得住四周清瘦的寒,挺直着不会弯的腰身。翠叶上点点枯黄,在数落着冬的严酷。苍绿细长的心,期待着春的如期而至。
天上一轮圆月,通明,清凉的光似乎靠我很近,寂静无声里仿佛有水轻轻地流。
我的炉火柔柔地跳着,从那裹得严实的铁壳里,散发着丝丝的温度,给畏寒怯冷的我一点点温暖,让我在这清凉的圆月下、在冷冷的夜色中伸展开来。
我凝神于眼前橘红的炉火,在遥远处,还有另一堆炉火亮闪起来,并夹裹着紧凑的叮当声。
叮当,叮当,叮当…………
猛然间好像要敲打出我眼里的泪,让我在跳跃着火的炉膛前模糊了双眼。
滋滋作响,火星四溅。
那可是我的童年、我的少年?寒来暑往,叮叮当当……
那座老屋仿佛一下子透过跳跃的火焰,映在了眼前,还有那曾经一屋子呛鼻的烟火。
叮当,叮当,叮当…………
我的炉火没有你的那样火星四溅,也没有在火里跳跃的叮当声。
记得真切,那黑黑的铁和浴火后红红的铁,那黑黑的脸和被炉火映红的脸,还有黑黑的汗滴,富足了我的童年,好奇了我的少年。
你总是笑着哼单调的小曲,一瘸一拐地走着,却能稳稳地停下。你时常用黝黑粗糙的手捧着的,是给我们三兄弟的食物。
炉火滋滋地响,你挂在嘴边微微的笑,很甜。
我知道,你倾倒了怎样的一片树林,你安置好一座怎样的老屋。老屋里一炉炼铁的火,瞬间能烤干你黑色的汗滴,却怎么也烤不干我无尽的思念。
你在腰上别着一把自打的镰刀,割麦、割草、割谷、割稻,也割过了你的一生。
这把镰刀和你一样,在炉膛里淬过无数次火。今夜,你却用它割碎了我眼前圆圆的月,落在了院落里,一地碎碎的白月光。
记得老屋后面长着三棵树:一棵梧桐、一棵垂柳,另一棵还是梧桐。每一棵都是秋天落叶迟,春天发芽早。
那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有力的臂弯里有一把有力的铁锤,有一炉生生不息的火。
我也是你植下的一截硬木头,你在我的身上打过铁,你一直在我的心里,如这硬硬的风一般坚定。
忽然间,我听到了,这夜半的炉火边传来了叮当声,是打铁的声音,这声音我多么熟悉。
那一轮早已掉进我心里的老屋前的月亮,今夜我把它捞起放在炉旁,竟和我院子里的月一样亮。
清冷的月光,月光下清冷的冬夜,给我带来温暖的炉火,真的让我又看到了你,正驾着那辆老马车,走在回那老屋的路上。
那辆奔向远方的马车啊,你去而不返。
车上的老屋、老屋的火炉、火炉旁刚硬的铁,映照着远方,红红的一片,似落日晚霞一般灿烂。
这个冬夜,不用等一场雪,白白亮亮的月光,如雪一般飘洒在我的茶桌上。
我在桌前燃起一炷香。勤劳乐观、身残志坚、叮当打铁的爷爷啊,我想请你喝一杯茶——一杯你生前最爱喝的茉莉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