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1月18日
潘云强
旧时,牲口在农村为役畜,由此衍生出钉马掌的行当。
马驴骡的蹄子是角质的,很容易磨损,磨到神经,牲口就会瘸,无法干活。在我们那一带农村,钉马掌一般由铁匠铺的师傅兼营。俺村没有铁匠铺,邻村有一个。牲畜要钉掌了,村里人就会将牲口牵去。钉马掌的铁匠师傅胖胖的,秃顶,六十多岁。你坐在铁匠棚里,喝茶抽烟聊大天的工夫,马掌就钉好了。
后来,这个铁匠老师年龄大了,干不动了,换成了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此人性格毛躁,没有耐心烦儿。最重要的是他钉马掌的手艺不咋地,按烟台人讲话是个“鲁生子”(方言音:生手的意思)。一次,他给俺村一头大叫驴钉掌,竟把那头脾气火爆的大叫驴钉跑了。村里人找了半宿,亏着没有落祸。还有一次,牵去一头健硕的骡子,这头骡子是俺村牲畜中不折不扣的模范,无论拉车、驮运还是耕地,都任劳任怨、埋头苦干。但骡蹄被他钉出了血,导致蹄子发炎。蹄子是牲畜的命根子,命根子坏了,这个牲畜就废了。还好,经过有经验的兽医精心调理,三个月后,这头功勋骡子终于恢复了健康。
那时是上世纪50年代,担任村支书的罗荣叔寻思老求别人也不是个事儿,便让村里一个叫潘洪闯的人来干这个钉马掌的营生。
潘洪闯50多岁,在俺村辈分最大。所有人,包括罗荣叔,见面都得叫他老爷子。我母亲说他家一直人丁不兴旺,到了他这辈子,干脆没结婚,成了孤老。平日,他专门为生产队干手编,用处理好的荆条编些粮囤、粪筐以及驮筐驮篓等物件。生产队在他干活的大槐树旁边又给他搭了个钉马掌的场地。其实场地也简单,就是一个门字形的木架子。木架子两边钉有大小不同的铁架来固定骡马。
他钉马掌时,常招来我们一众小孩观看,只见他用皮带或绳子把骡马捆绑住,对蹄子进行固定,用皮带勒紧。钉马掌首先是修蹄,用的是一口月牙形铲刀,先对蹄子进行大刀阔斧的粗修。把那些腐烂的角质一块一块切下来,这一过程,让我们看得很过瘾。不过也隐隐担心,害怕他一不小心,把马蹄子割下来。初修完成后,他再拿起一把平口刃的铲刀,对马蹄子进行细细修理。此时再看那些骡马,被伺弄得只是腿部不停地抽搐抖动,其他并无不适。
这之后,便开始钉马掌。他将含在嘴边的马蹄钉一枚一枚拿出来,呈45度角往蹄子上撇着钉。锤子敲击下,钉子尖会斜着从蹄子边缘冒出来,再把钉子尖敲弯,别住。整个过程,给人感觉那个U形的铁质马蹄掌好像被挂上去一样,所以钉马掌又叫挂马掌。钉上马掌就如同人穿上了鞋,不但对蹄子是一种保护,还能抓牢地面,增加摩擦力,防止骡马打滑。
1968年,我入伍。那时部队还没实现机械化,每个步兵团都配备一个高射机枪连的建制,高机连的装备和弹药很沉。相较于马,骡子负重量更大,更能吃苦,因此高机连清一色的全是骡子。而钉马掌属于一项军事技能,每个人都要掌握。我有一个老乡在高机连担任班长,他的钉掌技术相当纯熟。
我们通信连的通信排则有十几匹军马,高机连的骡子属于军马中的驮运马,我们的马则属于军马中的骑乘马,是保障战时部队通信指挥任务畅通的。通信排张排长是江苏淮阴人,他个子有1米85,脸上长满青春痘,骑上马,脚踩上马蹬子,只要马一抬步,他细瘦的身子便随马的脚步起舞,前后摇晃,使人十分担心他会从马上掉下来。张排长干什么事都爱动脑筋,一切从实战出发,经常把乘马从马厩中牵出来,到野外进行各种训练。钉马掌也是骑兵部队每个人必须要会的基本功。
钉马掌虽是一件小事,但又不简单,因为从中不但体现了钉马掌的技巧,也反映出你与这位“哑巴战友”的友谊与默契程度。那一年,我们连还与高机连举行了好几次模拟野战条件钉马掌的比赛,互有输赢,这些比赛也调动了官兵的军事训练积极性。
1973年,部队在胶州驻防。胶州是连接青岛、烟台、潍坊、临沂的要冲,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在城内一个繁华的十字路口,有人利用街角转弯空闲处摆了个钉马掌的摊子。摊主比我大十来岁的样子,干活讲究,态度也不错,收费不漫天要价。由于南来北往的马车多,生意也不错。因他是钉马掌的,我比较留意他。有一次,不知什么原因与他攀谈起来,一来二去也就熟了。此人人称大老张,还是个篮球迷,他摊上就放了一个篮球,闲暇时他常在旁边那个球场打篮球。我们兴趣相同,我也喜欢打篮球,有时走到那里,也会上场打会儿。通过他介绍,我们连、我们团的篮球队常被邀请到胶州与各厂各学校开展篮球友谊比赛。
有一次比赛,大老张处于篮下的有利位置,他弓身缩背,正准备做起跳抢篮板的动作。此时刚好我从后场拍马赶到,并借着跑势起跳,去冲抢这个篮板球。他发现我整个身子已腾空,且在他头顶上,便身体往外一偏,让摘了篮板球的我安全落地。打完篮球,他拍拍我肩膀关切地叮嘱:“以后打篮球注意点,身体是革命本钱,别伤着!”但他这句暖心的话,半个世纪后还在我心里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