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春明

多年以来，雪山对我一直有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或许是没有机会和勇气去尝试爬过一座雪山，所以我对登山者极其崇拜。记得有一位记者问一位外国登山者：“你为什么要登山？”“因为山就在那里。”他答。

是呀，山就在那里。对于我而言，雪山就是一种寄托、一种神往、一种崇拜、一种心潮澎湃的仰视。

云南，我来了。

玉龙雪山，我来了。

2019年1月，昆明到丽江开通动车，让人们有了更便利、更快捷的交通选择。不过，快有快的韵律，慢有慢的风情。记得十年前第一次来丽江，坐大巴车一坐就是一天，途中走走停停，欣赏了世界恐龙谷，游览了古城大理，吹过洱海的风，也饱尝了彝族的美食和风俗……虽然很累，但感觉这就是旅游的意义所在。

此时的动车以每小时二百多公里的速度穿行在茫茫群山之中，尽管是白天，但窗外不断地黑白交错，让眼睛有些恍惚和晕眩，我知道这是一个又一个隧道连接着可以直达丽江。耳朵偶有鸣响和不适，海拔也在不断地提升。梦，越来越近了，那首在心中哼唱了无数遍的《红》一直在耳边回响——春带来了风，脱离了寒冬，秋带来了红，与盛夏交融，枫在青云中，叶落了皆空，红尘烟雨中，淹没了枫红，红为枫染上了色，枫已经忘记了寂寞，枫的艳红和绚烂，绝不会是昙花一现……

我突然有些心悸的感觉。我对丽江有着自己的秘密，无人知道密码，我也不知道，苦苦寻找了多少年，只记得它与雪山有些牵绊，红尘烟雨中，带着虔诚、带着愿望、带着爱，我来了。

有朋友引荐，我们下榻在古城里一处民俗院落中。车无法进去，只能沿街而行。街很窄，石板路泛着泠泠青光，边上是流动的小溪，溪水流得很急，水草在溪水里摆动，仿佛是急着赴一场约会。古城是一座纳西族居住的村落，由无数个四合院紧凑在一起。因为丽江丰富的旅游资源，加之在全国是较早开发旅游的省份，吸引了无数有着雪山梦想的天南地北的人在此开店，所以每一处的民俗都风格迥异，别有情趣。

这里离雪山更近了，推开窗户，它就在不远处耸立着，冷峻而神秘，我能感觉到雪山带来的逼仄感和神圣感。我栖身的客栈凸显着现代与原始交融的建筑风格，一对年轻的东北夫妻五年前来到这里，追寻着自己的梦想就再没离开，两层木楼被装饰得温馨而又充满浪漫气息。八间客房设施齐全，每一处细节都能感受到主人的用心和气质。客栈的名字很好听，叫“花田月舍五月客栈”，名字里透着浪漫和无尽的可能。后来才知道，客栈的女主人名字叫“五月”。我独自一人顺着狭窄而弯曲的街道一路走走看看，涓涓流水就在脚下，它从雪山出发，身上藏着一股雪山冰冷的气息匆匆而去。路旁的客栈门面都不是很大，或许是寸土寸金的原因吧，感觉没有一处地方是多余的，不管是客栈、书屋，还是酒吧、茶室，都有一个别致的名字，招牌的材质五花八门，或是一块不规整的古木，或是一个鲜花盛开的花板，或是铁艺花架，或者干脆刻在石头上。

匆匆吃罢午饭，然后直奔雪山而去。

车一直在山脚下蜿蜒而上，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雪山，都有一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错觉。玉龙雪山因终年积雪不化，是北半球最靠近赤道的雪山。它的十三座雪峰，峰峰披云戴雪，似一排玉柱立地擎天，在碧蓝天幕的映衬下，像一条玉龙横卧在山巅，有一跃而入金沙之势，山腰常年云蒸雾腾，气势壮丽磅礴，因险峻异常、变幻莫测，是至今还无人征服的“险峰”。

车终于停在了玉龙雪山下。下了车便感到头重脚轻，才海拔2000多米，我已感受到海拔的威力，赶紧买了一罐氧气以备不时之需。景区大巴车又把我们送到索道站点，抬头望着雪山，极其陡峭，每个索道车里可容六个人，索道慢慢地爬着，我的心紧绷着，仿佛整个人爬行在山坡上、树梢上、云端里。约十分钟，到了海拔4605米的地方，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反应厉害，我不停地大口吸着氧气。感觉稍好一些就赶紧四处抓拍着，真仰慕那些继续攀登的人们，我只能在此止步了。仰望着玉龙雪山5596米的顶峰，它犹如一把尖刀直插云霄，时而云雾笼罩，时而阳光刺破云层，在蓝天的映衬下，像一尊冷峻的山神，傲视群雄。雪，在这个季节也不是很多，都堆积在山坳里或者平缓的地带，更多的是裸露的山体，如男子汉强壮的胸肌。此刻，站在它的面前，我有了清明的心境，有着膜拜的虔诚，有着呐喊的冲动——玉龙雪山，你曾多少次萦绕在我梦里，真的见到你了，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以后的梦里是否还会与你邂逅。

我寻一角落，面对着阳光下发出耀眼光辉的山峰，双膝跪下，俯身捧起一把雪，心中默默祈祷着，直到雪在我手心里慢慢地化成了一掬清澈的雪水，一滴滴落在地上，似一串泪痕。此时，我耳边有了渐渐清晰的回音，仿佛是雪山传递给我的一组数字。

我记下了2019年1月14日这一天，记下了4605米的高度。心想，或许这辈子我攀登的高度就到此为止了……

更确切地说，我没有资格使用攀登这个神圣的字眼，别亵渎了那些为征服而攀登的勇士们。或许，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座雪山，在每个不放弃的人心中，都有一座比雪山更高的信仰。雪山，是为有信仰的人准备的。

巧的是，在下山的途中，我接到了一位同龄的朋友从遥远的家乡打来的电话，告诉我，组织找其谈话了，今年可以离岗退养了。

也就在这一天我“爬”上了4605米高度的玉龙雪山，是不是也预示着我的人生高度到此为止了？

想到此，愧疚一笑，什么高度？哪来的高度？你就是在人世间的浑浊之中梦游了一次罢了。

丽江，总是给人无限的想象空间，仿佛是昨天的梦，清晰而又模糊，期待而又无奈。夜晚降临时，我们寻找着那座有名的古城酒吧一条街。一米宽的青石板小路弯弯曲曲，水在旁边经过，路两旁的歌厅酒吧都是敞开式的，隔街就能碰杯言欢，灯光打在小溪里色彩斑斓，像游走的一条灯带，音乐响起时，因为水的流淌和远处雪山的衬托变得空灵而清明……

喝了酒、听了歌已近午夜，我漫步于歌舞升平之中，不是说丽江是个邂逅的地方吗？明天就要返程了，邂逅又在哪里呢？

一晚上都在寻找着答案。

醒来，什么都没有，只有那首《红》依然在梦中萦绕。

或许这是一个约定，没来时，丽江是一种向往，来了以后，丽江是一丝牵挂。等我坐在返回的飞机上，俯视远处雄伟的玉龙雪山和雪山脚下一座座古城时，才在恍惚中明白，我多像一个懵懂的少年，在不知不觉中和山、和水、和雪、和风、和丽江古城所有的故事谈了一场恋爱。

这，或许就是初恋的味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