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水蓬莱情

2024年01月11日

高一平

我离开蓬莱有20年了,但有些情意是永远不能忘却的。这一次,因为工作关系,我又来到了蓬莱,一个人走在老街上,那些过往的人和事历历在目。

蓬莱是我军校毕业后到山东任职的第一站,是在海防部队的基层单位,位于刘家旺(明代时这里曾设立刘家旺寨城,属于海防重要口岸)村后面的山头上。

接到任职命令不久,我们这些新任职的军官需要参加一次集训,集训地点位于城南一个叫南王的地方。

集训一个周后,我就想山上的家了。当时,我还没有领工资,身无分文,想要离开部队外出,那可是寸步难行,于是便向手头宽裕的战友借了600元钱,一路小跑,满心欢喜地上了进城的公交中巴车。那时,不同乡镇间是不通直达公交车的,我回山上的家,需要到市区汽车总站转车。

中巴车驶进市区时,车上的售票员开始逐人收取车票钱。我将手伸进口袋,可是口袋里是空的,装有600元现金的钱包不见了。

我感觉到自己的脸开始发烫。“大姐,对不起,我找不到我的钱包了……”我害羞地低着头,支支吾吾的,不好意思抬头去看售票员大姐的眼睛。

“没事,没事,我看你是个当兵的,不会撒谎,不要难过哈。”面对身穿军装的我,售票员大姐一边真诚地安慰我,一边微笑着走开了。

这时,我身边的一位阿姨关切地问我,怎么找不到钱包了呢?我把事情如实地告诉了那位阿姨。阿姨又问我,到汽车总站后还要去哪里呢?我告诉阿姨,自己刚刚军校毕业,来到蓬莱的驻军部队工作,在蓬莱没有亲人和朋友,只有一个新家,那就是驻地在刘家旺的兵营,周末时间想回那个新家看看。

“小伙子,刚好我也是回刘家旺,咱们一起转车去。你拿着这些钱,把车票买了,他们是跑短途客运的,是小本生意,挣钱养家糊口也不容易。”阿姨在和我说这番话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张20元的钞票。

“谢谢阿姨,您不认识我,我不能要您的钱。我记住今天乘坐这辆车的车牌号码,以后一定补上车票钱。”我感激地推辞。

“小伙子,你别嫌少,拿着吧。当兵的人也是离家的孩子,出门在外需要吃饭,需要坐车,口袋里不能没有钱。”阿姨的眼睛里透出像母亲一样爱怜的神色。

“阿姨,把您的名字和地址告诉我,算我今天借您的钱,以后还给您。”

“小伙子,拿着吧。阿姨知道你们是为了保家卫国,才离家出来当兵,不要你还钱。”阿姨说着,把钱塞在我的手里。

第一次在蓬莱坐公交车,也是第一次在车站内转车,我一边向站内工作人员打听,一边寻找去刘家旺的公交车。我用阿姨给我的钱买了车票,然而,一直到车辆启动出发,我都没有看到那位阿姨。

半年后,我被调往别的地方工作。

秋天里,发生了一次严重的车祸,导致我的右侧锁骨和四根肋骨骨折,手臂也受了伤。在车祸后的康复期里,我住在单身宿舍里,谢绝了单位安排人照顾,也不愿惊动远在几百里外的亲人们,饿了有时就泡个方便面。有一天夜幕降临后,我走出单位的大门,来到对面的一家羊肉馆改善一下生活。

这是一家中年夫妻经营的小饭馆,我点了便宜实惠的米饭和小炒菜。接下来的几天晚上,我都到这里吃饭。那天晚上,我再次走进羊肉馆,店里没有食客。那对中年夫妻同时把目光盯向了我,几乎同时对我说:“小伙子,来了。”我连忙点头应声。

“小伙子,我看你不像是左撇子,你昨晚啖(方言音dai)饭,用左手拿筷子搛菜,很不得劲啊,你的右手总是耷拉着,怎么了?”老板娘问。

“阿姨,我的手受了一点小伤,不碍事的。今晚,还是一碗米饭,再来个小炒菜。”我想赶紧搪塞过去。

作为饭馆大厨的老板并没有进入厨房,而是立在原地,一脸迷惑地看着我。

“小伙子,你姓啥?”他问。

“大叔,我姓高,您叫我小高就好啦。”我回答道。

“小高,你听我说,我们两口子已经注意你好几天了。你身上有伤,身体需要补充营养,可你又不舍得花钱。从今天起,我免费给你加羊肉、加米饭,不要钱。”大叔像极了一位慈祥的父亲。

“大叔、阿姨,你们的心意,小高心领了,但是千万不要给我加肉加米饭,我能吃饱。”囊中有点羞涩的我,坚持着自己的矜持。

不一会儿,大叔和阿姨就把米饭、炒菜端过来了,还有一盘羊肉、一盘炒鸡蛋,羊肉和鸡蛋的香味儿扑面而来。

可是,那香味儿只在我的鼻腔里逗留了片刻,我便感到鼻子开始发酸,泪腺也在涌动。

大叔把两只手轻按在餐桌上,轻声对我说:“小高,快趁热吃吧,我们两口子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白天看不见你出来吃饭,我俩还担心你呢!”

我用左手拿起筷子,将米饭送入口中,轻轻地嚼着,好香好香。

“先吃热乎的羊肉,快点趁热吃。小高,听话!”阿姨带着命令似的口吻。

“好”,我再次用左手拿起筷子,将一块羊肉送入口中,喉头像有东西哽住了,难以下咽。

阿姨看着我,顿了顿,对大叔说:“快去给小高端碗羊汤哈(蓬莱方言:喝)。”又对我说:“小高,你不要见外,就把我们这里当成你自己的家,在我们眼里,你是个孩子,也是我们的孩子。”

那顿晚饭,我吃了好长时间,吃得好饱好饱。

二十年了,开羊肉馆的大叔和阿姨早就赋闲在家,安享退休后的美好生活了。每年除夕,我和大叔阿姨一家人都会互相致电问候。今天,我又拨通了大叔阿姨的电话。

“小高,我们太想你了!没事的时候,你阿姨就会念叨你。”电话那头传来大叔的声音,我知道阿姨前些年煤气中毒,神智反应有些迟钝,但对当年那个当兵的小高,一直挂念着。

“哥哥,你来蓬莱了吗?来家里吃饭吧。”这是大叔儿子的声音。

和大叔一家人寒暄了好一会儿,挂了电话后,我的眼睛望向蓬莱的大街小巷。不知道当年那个在公交车上给我20元钱的阿姨在哪里?

漫漫人生路,不管走到哪里,我都忘不了蓬莱,忘不了蓬莱人对一名子弟兵的深情厚谊。这份情意,我会一生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