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1月07日
墨雷
我最早通晓苦学的要义,是在小学五年级,因面临升学考试,自然容不得丝毫马虎。任课老师也全力以赴,轮流给我们上夜自习,下自习后,一群小伙伴披星戴月地回家。
最令我头疼的是自然学科,因为日常接触甚少,感觉十分抽象,成绩总是不理想。我向母亲求助,央求她每天清晨喊我早起,到后山上背书。后山的空气格外清新,头脑也清醒。
晚上的学习也是毫不懈怠。盛夏时节,我趴在蚊帐里读啊写啊。若有蚊子钻进蚊帐里,母亲用手捧着油灯将蚊子们逐个消灭,使我免受叮咬。有几次因为停电,我在油灯下苦读,睡着之后蹬倒油灯,险些酿成火灾。
升入初中后,从我们村子到所在的柏林庄联中大约有5公里的样子,每天都带中饭,不仅免受奔波之苦,而且能够节省下时间来写作业。每天早上,我都会带上一个很大的饭盒子,里面有母亲给我放的馒头或面饼,至于菜无非是一块咸菜疙瘩,偶尔会拿点咸鱼。
当时,我们所在的柏林庄联中是中心初中,以教学质量高而远近闻名。周边不少村镇的家长慕名把孩子送来,这些同学因此得以享受到住宿的殊遇。我们的教室距离女生宿舍颇近,每每在清晨到校后,经常遇到她们在宿舍外洗刷,心下暗自称奇:这住校生果然是跟城里人一样时髦,还像电视里的演员那样刷牙呢!最令我艳羡的,是他们中午能吃到食堂的饭菜,那热气腾腾、松松软软的馒头和你一勺我一勺分来分去的热菜,简直就是最上等的美味佳肴。
日子倏忽而逝,我的各学科成绩总能保持在距离满分差四五分的样子。不幸的是,不知是幼时吃红薯过多,还是长期吃凉饭喝生水的缘故,我患上了严重的胃病。有时候恰逢上课,实在坚持不住,就把铁质的文具盒一端置于小腹,另一端则用力往课桌上顶。母亲心急如焚,利用星期天陪着我四处寻医问药。胃药我着实吃了不少,可是依然收效甚微。
期中考试后,恰逢周日,我关心自己的成绩和名次,提前去学校打探一下,路上胃病发作,我只好坐到车后架上,紧紧地用车座顶住腹部,继续蹬车。刚进校门,一位老师老远冲我喊:“你回来看成绩吧?我知道你的名字,不用看了,你是级部第一!”我笑了笑,算是向这位并不熟识的老师致意。原路返回时,胃病也浑然忘却了。那段日子,我一如要抽穗的麦子,阳光而充实。
升入初三,要跨越初中升入高中或中专的门槛。对大多数农村孩子来说,这关乎未来的命运,学习上的竞争之激烈可以想见。这期间,我对数学的兴趣随着几何科目的开设与日俱增,只要看到几何证明题就会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丝毫不亚于登山运动员发现了一座从未征服过的高山。
那时住宿的条件说不出有多艰苦。全年级的男生都住在一个由教室改成的集体宿舍里,床铺被分成上下两层,大家密密麻麻,挤作一团。尽管身子底下垫着厚厚的草褥子,可是在严冬来临的时候依然奇冷无比。我们只好和衣而睡,直到用自己身上的体温把被窝暖热,然后才在思虑当天学习内容的黑夜中不知不觉地睡去。
我真正品尝到了争分夺秒跟时间赛跑的滋味。即使已经下了晚自习,仍有学生留在教室里继续攻读,直到班主任勒令按时回宿舍就寝。面对着刚发下来的数学提纲,我心痒难熬,无法安眠,就像一个嘴馋的孩子不愿意把心心念念的糖果留到第二天品味。幸运的是,我同桌的父亲是学校的教导主任,有一间单身宿舍,每晚同桌到大宿舍去找玩伴,这恰好成全了我。教导主任的小屋成了我的天堂。下了夜自习,我就怀揣着提纲,悄悄到小屋里,一直学习到午夜时分,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大宿舍。那种感觉,仿佛孙悟空被师傅半夜偷教了本领一般,十分惬意。
1988年春天在紧张和忙碌中悄然来临,我却无暇去关心柳丝何时吐绿、归燕何时筑巢,因为距离中考已经进入了倒计时。我感觉自己成竹在胸,对语数英丝毫不担心,尤其是数学,每次考试我都会检查七八遍。经过父母和老师反复斟酌,我选择报考了中专。再后来,我踌躇满志地步入了考场。感觉天不遂人愿的是,中专生一律先由师范类录取,我因高出几十分而无缘去读位于烟台的工商管理学校,最终被莱阳师范录取。现在想来,今生能够走上为人师的道路,对我来说是何其幸运啊!
多年后,我曾在网站上看到帖子,说当年我们的母校简直就是人间炼狱,没有自由,生活极其清苦,给一些校友留下了痛苦创伤和梦魇一般的回忆。而我跟他们的感受却大相径庭,现在回想起来,那段岁月美好如斯。我在那片土地上,在美好的青春时光奋斗过、痛苦过、彷徨过、煎熬过,也忧伤过。我流过汗、流过泪,却最终在那里拔节、抽穗、灌浆,淬火捶打成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