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30日
曲京溪
结婚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也是两个家庭的一件大事。从古到今,富有殷实的家庭也好,经济拮据的家庭也罢,无不倾尽财力,甚至举债也要为子女办一个像样的婚礼。但时代不同,家庭经济条件有别,举办婚礼的场面和档次就不同。婚礼是时代的表情,是家庭经济条件的外在显露,这么说一点儿也不为过。我家三代人的婚礼就是明证。
一
我父亲是“遗腹子”,母亲是“童养媳”。听家里的长辈讲,我父母的结婚与众不同。
我爷爷弟兄五个,爷爷排行第三。听村人说,我家祖上没有几亩土地,房屋只有六间,家里穷得曾要饭吃。1926年农历腊月二十四,爷爷去夏邱赶集时,意外身亡,殁年只有二十七岁,撇下了我二十三岁的奶奶和尚在腹中的父亲。1927年农历四月三十,奶奶生下我父亲。奶奶是小脚女人,要维持娘俩的生活把我父亲养大绝非易事。家族把三间旧草房和村北一亩沙窝地分给了我奶奶和父亲。
我在那三间草屋里长到十七八岁,草屋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屋子低矮,我站在屋门下,伸手就能摸到屋檐;木板门扇,木格窗户。夏天到了雨季,屋外大下,屋里小下,炕头上摆着脸盆儿接吧嗒吧嗒的雨水。冬天,寒风裹挟着雪花钻进屋中,水缸里的冰层一指多厚;头一天晚上刷过了碗,水没控净,第二天早晨一摞碗就冻到了一块儿。
好在奶奶娘家比我们家殷实些,吃穿不愁,还略有结余,奶奶和父亲靠他们接济才勉强生存下来。为了让我父亲学门手艺养家糊口,在我父亲十三岁那年,奶奶的娘家把我父亲送到青岛去学木匠手艺。
父亲前脚走,我母亲后脚就进了门。母亲生于1928年农历九月十四,当时只有十二岁。我出生时,姥爷、姥姥已经离世,但我从母亲的回忆中,知道姥爷是个正直善良的人。姥爷、姥姥有五个子女,四个是共产党员(大舅、二舅、三姨和我母亲)。记得母亲曾说过,她小时候,家里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兄弟姐妹们没有一个上过学的。由于生活的逼迫,我姥爷姥姥养活不了这么多孩子,就把母亲送给我奶奶当了童养媳。
父亲学徒三年,十六岁从青岛回来,于1945年农历三月十六与我母亲成婚。父母婚礼的寒酸,母亲很少跟我们提及,只听父亲讲过一次。当年他与我母亲结婚,母亲娘家拿不出嫁妆,自己家里也穷,母亲后来用了一辈子的樟木箱子,还是奶奶把当年自己的陪嫁送给了母亲,更谈不上马车、喜棚、新衣服、热闹丰盛的宴席等。就杀了家里养的一只兔子,奶奶擀了面条,就算是结婚了。
二
我出生于1960年农历二月初四,兄弟姊妹七个,在男孩中排行老三。由于当兵的原因,我结婚很俭朴,根本没举办婚礼。我们这辈人中,我只见过大哥的婚礼还稍有模样。
大哥结婚是在1975年的腊月二十七。大嫂是我们家迎进门的第一个新媳妇,爹娘为大哥张罗婚事特别起劲。但那时家里穷啊,要不是过年过节,吃的主食除了地瓜,就是地瓜干;副食品基本没有,新鲜蔬菜一年到头难得吃上几回,到了冬天,十天半个月才能吃到一顿白菜萝卜。
给大哥办喜宴的肉是大队屠宰组分给我们家人过年的。蔬菜也是老早储备下的白菜、芹菜、萝卜什么的,加上粉条、豆腐、鸡蛋这几样。腊月二十六,我们就开始忙活上了。做菜的是跟我们家关系一直不错的姓张的老汉,我叫他大爷爷。那年我十五岁,同姐姐一起,给大爷爷帮厨。姐姐烧火,我抱柴禾、洗碗刷盘子。爹对大爷爷说:“大叔,肉、菜都摆这儿了,你看着办吧。”大爷爷看看菜,又看了看我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把过年的肉拿来了,都吃了,这年还怎么过呢?”
好在,大爷爷是个有办法的人。他做炸肉,肉片切得很薄,面粉沾得老厚,炸出来的肉,看上去也很像回事儿。剁肉汆丸子,他往肉里掺上馒头末,着实省了不少肉。等大爷爷做好了丸子,把我们打下手的叫到一起,然后捏起一个丸子说:“帮忙的人一人一个,快吃了,要不,明天就轮不到吃了。”我把丸子三下两下一嚼,还没等咂摸出滋味,就囫囵半片地咽下去了。这下,更勾上了我的馋虫子,我吧嗒吧嗒嘴,眼里瞅着那一盘一盘的丸子,不肯离去。大爷爷看出了我的心思,说:“走,走,干活去,一人就一个。”
普通的白菜,大爷爷也能鼓捣出好几个菜:像白菜炒肉、白菜炖豆腐、白菜拌猪头肉、白菜炒粉条、白菜粉条拌芥末。记得大爷爷做白菜粉条拌芥末时,先把白菜切成条,再用开水烫个半生不熟。把粉条用温水浸软。再把芥末面倒进碗里,用开水冲泡,拿着双筷子,朝着一个方向快搅。大爷爷说,搅得越快,芥末就越辣。他搅一会儿,再把碗放进开水里焖一焖,出锅后,泼到白菜粉条上。这样做出来的菜,我一闻就头发麻、眼淌泪。可大人们吃了,还大呼过瘾。
按照我们家乡的风俗,婚宴圆满后,桌上剩下的菜和汤,不管是热的还是凉的,要统统归到一起,倒锅里热一热,舀出一碗一碗的,加两个喜饽饽,给左邻右舍每家送一份。大爷爷给我们家忙活了两天,给他的自然就多些。但我和娘去送时,大爷爷说啥也不要,说:“您家孩子多,拿回家给孩子吃吧,叫他们解解馋。”我心里好一阵欢喜,拿着菜和馒头,一路小跑回了家。娘把菜倒进锅里,又用开水涮了涮盛菜的盆底,给我们每个人一碗,娘说:“热拌凉,不用尝,快吃吧。”我吃着这碗杂烩汤,觉得没有比这更香的食物了。那香味,一直飘到了如今。
我于1984年农历四月十四结婚。那时我在部队已服役五年,担任连队文书,仍是义务兵。当时部队有规定,义务兵年满二十五岁,对象年满二十一岁,允许服役期间结婚。当时,我家经济状况一般,虽然结婚有了三间房子,不过那是十年前盖的。我把这一情况写信跟对象一说,她也同意不要新房子、不要彩礼,她说父母给的再多始终是有数的,往后的日子还得靠自己奋斗争取。话是这样说,但父母还是给我们买了缝纫机、自行车、手表,找木匠打了大衣橱、高低柜等物品,尽管不算丰厚,也能对付着过日子了。
结婚的日子定下来了,但我因连队训练正紧走不开,只好让母亲带着对象到部队结婚。那天晚上,我买了一个午餐肉罐头、一个糖水橘子罐头、一瓶简装洋河大曲白酒,炒了一盘猪肝、一盘青菜,两个老乡战友又加了一个猪头肉、一个白斩鸡,叫上我的连长和一位排长吃了顿饭,就算是喜宴,简简单单把婚事办了。事后一算,总共才花了不到三十块钱,简单节俭的婚礼还受到部队的表扬。之后我们连队的两名老班长结婚也是照此办的。
三
我的儿子出生于1990年农历腊月初三,大学毕业后考进了一家地方商业银行工作。随着家里经济条件的逐步提高,儿子结婚办一个什么样的婚礼,我和妻子老早就开始打算了。
房子是大事,得提前准备。2003年前后,城中村进行旧村改造,当时房价一平方米一千二百元钱左右,我自己没有多少积蓄,就找家人和亲朋好友东借西凑,买了一套住房,多年在外租房都没住进去,直到2015年才装修,准备给儿子儿媳做新房。
儿子谈了对象后,觉得新房面积不大,生活不太方便,就说让我们住进新房,他们自己再买套房子。我和亲家共同为他们交了房子的首付,儿子儿媳办理了住房贷款,不到一年就领到了新房钥匙。儿子儿媳花了将近三十万元进行装修,中央空调、洗衣机、电视机、电冰箱、热水器等,一应俱全。
在哪个酒店办个什么样的婚礼也花了不少心思。儿子儿媳的婚期定了,是2018年农历八月初六。先订酒店,如今孩子结婚没有在家里办的了,都得去豪华的酒店。我先后转了四五家大型酒店,因有预定都不接单,好不容易才在莱州宾馆三号楼一楼定下。
在我的意识中,婚礼车队只要车辆颜色统一、喜庆就行,档次高低不用太讲究。但现实逼着你得跟上潮流。儿子儿媳定了高档迎亲车队,亲家从淄博找来了他们公司老板的坐骑当“头车”,一排高档车披红挂彩、浩浩荡荡,很是威风。
婚庆团队司仪、照相摄像等等,都是专业的。待迎亲队伍到达酒店时,迎亲的热闹场面经过工作人员快剪,立刻在酒店的电子大屏上播放出来,就跟现场直播似的。
拍婚纱照,儿子儿媳讲青岛有家公司拍得好,就去青岛拍摄了具有海滨特色的结婚纪念照,果然大气上档次。
婚宴的菜品很丰盛,现在人讲究螃蟹、海参、鲍鱼、大虾“四大件”都上,宴席才够档次,嘉宾才能满意。加上其他肉、鱼、虾仁、四喜丸子等,每桌得上二十多道菜,一桌十个人根本吃不了,每桌剩下的菜都是一半多。结婚宴席的菜品丰富,造成的浪费也是很惊人的。在提倡节俭、“光盘”行动的今天,不跟风、不攀比、不铺张,从实际出发才是值得提倡的。
当天的婚礼圆满礼成后,作为结婚的组成部分——旅游开始了。结婚前儿子儿媳就打算好了去泰国旅行。结婚第三天,他们就出发了。顺风车服务到门,载着他们上青岛,司机将他们送进候机楼。他们带着新婚的快乐心情,游览了异国他乡的名胜古迹,欣赏了异域风情的劲歌热舞,品尝了异国风味的小吃……
儿子的婚礼既隆重又浪漫。对这样的婚礼,我的父辈和我们这一代人是想都不敢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