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30日
邴秀江
几天前的一个晚上,我和一位客居异国他乡的同学聊天,聊到远去的亲人、少年岁月和腊月赶大集,同学用略带忧伤的口吻说:“再也回不到小时候了。”
同学的话我颇有同感,尤其近两年更感到时光之飞逝,岁月之蹉跎,人生之不易。过去的少年生涯,真的如梦一般。
我的老家在胶东半岛栖霞、招远两市连接处的一个小山村,一条东西流向的小河,把小村分成南北两块。小河流向西北不远,汇入宽阔的大沙河。小时候,大沙河在夏天经常发洪水,洪流挟卷着土石泥沙和断树枯枝,肆意奔涌、冲撞、回旋。洪水过后,混浊的河水逐渐变得清澈,冲积的新沙柔软细腻,在阳光下闪着金灿灿的光。明晃晃的河水里,小孩子蹦跳嬉戏,捉鱼摸虾,村妇们忙于拆洗被褥、捣洗衣裳,河里一片热闹的景象。
大沙河是栖霞、招远两个市的分界河,河水浇灌了两岸的庄稼和果园,也养育了一方人。大沙河北岸是赵格庄,乡人都称赵庄,方圆几十里的大村,因赶大集而闻名。旁边的两个村都以集命名,可见大集之悠久。记忆里,每逢山会、庙会和腊月大集,栖霞、招远、黄县(龙口)、蓬莱的商贾和乡人,都云集赵庄赶大集。各种摊位一排排、一列列,从河床下游摆到上游,拥挤的人流、攒动的人头,像一条舞动的长龙。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因交通不便,很少有农户进城买东西,日常用品都去大集上买。每逢农历的三、八日,闲散的乡邻都去赶大集,大集也是乡人闲逛、亲戚碰头、青年男女相亲的地方。后来,上了大学寒暑假回家,大沙河的大集又是同学偶遇的地方。
从赵庄大沙河向西南溯流而上七八里,就是我姥姥住的村庄。姥姥家是我小时候最常去的地方。星期天或是平时下午放学,我会一个人步行一个多小时,蹚过大沙河,沿着河岸蒲苇、杂树丛生的小路,去姥姥家玩耍。夏天的中午,河边小土路被太阳炙烤得冒着灼灼青烟,路上很少遇见行人,一个人行走会有些恐惧。偶尔有一只野兔“嗖”地从前面不远处跳出,仓皇逃去,吓我一跳。为了给自己壮胆,我常常折一段树枝拿着,像孙悟空手拿如意金箍棒般时不时地舞动几下,有时还哼着歌、吹着口哨。每次到了姥姥家,慈爱的姥姥总会从枣红色的大衣柜里,取出她舍不得吃的蛋糕和点心给我。夏秋时节,姥姥家的地里还种着甜瓜、面瓜和西瓜。后来,姥姥家开了一家商店,每次临走时,姥姥总会悄悄地塞给我圆珠笔、自动铅笔等文具,并叮嘱我不要告诉其他表兄妹。
每年春寒料峭的初春,姥姥村赶山会,远近的亲戚都会像过年一样在这里聚拢。山会在村西的山脚下,沿着河滩和土路摆摊布市,有卖农具、卖树苗、卖牲畜的,还有各种小吃,飘着诱人的香味。小孩子们最喜欢的是泥塑的小老虎,虎身染了红黄绿诸多颜色,中间用涂了色的牛皮纸连接,看上去憨态可掬,拿起小老虎前后一挤,便发出“咕咕咕”的叫声,还有绿色的细竹做成的哨笛,笛身刻了几个小孔,吹起来发出“嘟——嘟——”的长音……
从完小到初中、再到高中,学校都离大沙河不远。等到上中学时,从校歌“蚕山脚下,黄水河畔”的歌词里,方知大沙河的学名叫做黄水河,但乡人没有叫它黄水河的,都习惯叫大沙河。赵庄村西大沙河的上游,有一座大石桥,有两三层楼高,几十米长,大约建于上世纪70年代。从我记事起,这座标志性的大桥就矗立在那里,一直到今天仍是莱西和龙口之间的交通要道。上完小时,我们村的学生要从下游步行穿过大沙河去赵庄读书,栖霞二中教职工的孩子,从大桥桥面上步行往返。我初中的学校在栖霞二中的旁边,不知何时,低年级来了一位穿着素淡衣裙的小姑娘,皮肤白皙,面如皎月,扎着麻花样漂亮的长辫子,清丽脱俗,恍若朱自清笔下荷塘里亭亭的荷花。放学时,她和同学沿着大桥由南向北回家,吸引了好多男同学的眼光。
童年和少年时,每到春天杨柳刚鼓芽的时候,我和小伙伴会折下杨柳枝条,剥皮抽条做成哨子,“嘟——嘟——”地吹;夏秋,会在河里捉鱼,在河滩上摔跤玩耍;冬天,常去河边搂树叶、刨树根,回家做柴草,有时还会用火柴点燃岸边的野草和厚厚的落叶嬉笑打闹……
初中最后一年,许多同学选择了回家务农和外出打工,原来的四个班合并成了两个毕业班。中秋节前后的期中考试,我排在班里二十几名,班主任说,班级的前十名才能上高中。我开始考虑,是继续读书还是回家务农。思虑再三,我下定决心好好读书。此后,我开始自觉地在清冷的孤灯下学习到夜深,两个月后,寒假考试我考了班级第七名。在那个如火的夏天,我考入了栖霞二中的重点班。三年苦读,终于迎来了红色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我们班一半多同学考上了本科,高兴之余,同学们互相宴请,好不热闹。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如今,慈爱的姥姥早已离我而去,同学们也都身处异地他乡……偶尔小聚,同学们身上仍保留着当年的质朴和纯正,言谈间流露出“栖霞苹果”般的甘脆。
在董卿朗诵的《故乡》中这样写道:“故乡是我们年少时想要逃离的地方。”为了理想和追求,风华正茂的我们离开家乡,外出求学、工作,但无论我们身处何地,都忘不了大沙河,那是我们的故乡,我们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