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红宾

大雪如期而至，纷纷扬扬，犹如仙苑里的梨花凋谢了；城郭白了，远山白了，映入眼帘的全是玉砌银铺。皑皑积雪覆盖了茫茫的原野，却捂不住悠悠乡愁……

在我少年时代，故乡进入冬季，隔三岔五就下大雪，通常是这场雪还未融化，下一场雪又飘然而至，积雪犹如厚厚的海绵，将远山近岭、村舍阡陌统统密封。那时虽然科技不如当今发达，生活也不像现在这么五彩缤纷，但是环境绝对没有一丁点儿污染，委实是原生态，少儿娱乐游戏也绝对环保。

山里的孩子心儿野脚步狂，下大雪时一个个在家里憋得慌，就凑在一起，决计到山里打围捉野兔，那时野兔还不属于保护动物。大雪封山后，野兔找不到食物，只好到麦田里扒开积雪啃噬麦苗。对于它们来说，这确实是一种难得的美味，然而，一旦被人发现了，它们在雪地里蹦跶不了多久，就精疲力尽了，只好束手就擒。

那时候，为了防滑，我们就用草绳将棉鞋缠得结结实实，用布条将棉袄拦腰扎紧，再将棉帽子如头盔般戴好，每人手持一根松木棒子，酷似一支小小的棒球队朝山里开拔。野兔总愿在背风向阳的梯田里啃噬麦苗，积雪上自然而然留下了它们的行动路线图，只要观察其蹄印是清晰的，就知道有景儿，大家精神抖擞，紧紧追踪。有一次，我们发现了一只野兔，殊不知这是一只久经世故的老兔子，它见我们是些小孩子，并不慌张，专拣积雪稀薄的地方跑。它前腿短后腿长，弹跳力特强，竟然像撑竿跳般噌噌噌蹦上了地堰不见了踪影，让我们空欢喜一场。像这样的狩猎，十次进山九场空，不图捕获猎物，纯粹是为了撒野乐活而已。若是口干舌燥，就抓起一把雪送到嘴里，凉丝丝的，顿觉无比清爽。

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我和伙伴们时常分为两伙，玩捉迷藏，有的拱进草垛，有的躲在菜窖子里。嘻嘻，聪明反被聪明误，岂不知积雪上留下了足迹，让对方顺藤摸瓜一一揪出。玩够了捉迷藏，我们就在学校前面的小操场玩打枷、打瓦等游戏，这些游戏极富挑战性，顽童们跃跃欲试，互不示弱，竞相参与。通过这些游戏，既防御了严寒，又增强了体质，一个个累得浑身冒汗脸蛋红润方才住手。

大雪飘飘，落地无声，每家每户的院子里都积着厚厚的雪。当雪霁天开，乡亲们就用木锨将雪铲起扔到街上。当太阳暖烘烘地照着，街上的积雪随之融化，形成涓涓细流，鸭子们以为水中有小鱼小虾，便欢叫着低头寻觅。

故乡几乎全是草房子，房坡上的积雪融化时，屋檐上会挂起一排冰凌锥儿，洁白晶莹，参差不齐，煞是好看。有的顽童用棍子敲打冰凌锥儿，不慎被冰凌锥儿擦破了头皮，家长自有巧办法，随手从门后找出几个蜘蛛网儿，叠在一起，那网儿织得很密，黏性很强，仅有酒盅那么大，正好揞在孩子的创口处，血立马就止住了。蜘蛛网儿无毒，不会感染。

大雪封山，溪流凝固，落差较大的溪涧就挂起了冰瀑，晶莹的冰瀑好像大山老人蓄起的长长胡须。我和伙伴们特地赶来，折一些松枝，绕道来到溪涧上面，将松枝铺在屁股下，几个人搂成一串，一声令下，如乘坐过山车般滑了下去，因坡度较长，能滑出老远。如此这般，周而复始，分外刺激，好不快活！不过，有的伙伴不慎将衣服磨破了，或是弄脏了，回家少不了要挨家长的斥责。

春节期间，降雪颇多，有时能不停歇地下一两天，而后朔风飞扬跋扈，将积雪平地刮起，凭空搓碎，再猛扑下来。有一次居然将西街的村口堵死了，罕见的雪堆与隔街相望的两处草房子连为一体了。乡亲们只好挖洞出村，那情景真有点童话氛围。村口尚且如此，原野上更显奇观，看吧，那一道道雪杠子如同钱塘大潮瞬间凝固，又如大漠沙浪逶迤有致。人们正月里出门走亲戚，一路要绕过好多雪杠子。我去姥姥家要翻过一座山和一道长岭，自然要饱尝跋涉雪地之苦，然而，雪下得再大，积雪再厚，出行再不方便，人们从不抱怨，反而倍感欣慰——瑞雪兆丰年哩。

我和伙伴们要走山路到四里外的村子上完小，每当天降大雪，地上积雪老厚，有人在前面开路，后面的步其后尘鱼贯而行，回首望去，一串脚印宛若醒目的省略号。雪地就像偌大的白纸，上面留下了我和伙伴们好多画作，也留下了求知的愉悦。

数九隆冬，天气干冷，玻璃窗就有了冰凌花，那是隆冬精心制作的小品，也是雪花的衍生品。隆冬创新意识特强，可谓匠心独具，标新立异，那些冰凌花就如雪花一样，图案新颖，从不雷同，定睛端详，构图精妙，物象众多，引人入胜，生发遐思。旭日临窗，冰凌花就会凋谢，翌日凌晨，又会花样翻新，依然耐看。

早春二月，大地解冻，冰层下的溪流大梦初醒，相约伙伴弹着琴唱着歌跑出了深山。小河开始淙淙流淌，两边的薄冰呈现出千奇百怪的图像，如同一个艺术长廊。看，有的如禽如兽，或飞或奔，有的如两军对峙，战马驰骋，剑拔弩张，场面恢宏，波澜壮阔，堪称一部伟大的史诗！我时常沿河品读，兴趣盎然，流连忘返。

在以后的日子里，大雪就不常见了，即便下大雪，落地即融化，比昙花凋谢得还快，有句农谚说得特形象——打春的雪，兔子撵不上。鉴于这个缘故，这时节倘若下起鹅毛大雪，孩子们会忘情地追逐着雪花，用手捧着雪花，用脸蛋儿蹭着雪花，跟雪花郑重道别。是的，雪陪伴孩子们度过了漫漫寒冬，送给孩子们多少情趣、多少欢乐，此时悄然离去，孩子们自会恋恋不舍。不过，雪并没有忘记孩子们，一如既往地亲近孩子们，只是转换了方式——由隆冬雪变为三伏雨……

啊，故乡的隆冬雪趣，你滋润了我的心田，诗的种子萌芽破土，为你热情讴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