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21日
牟民
寒冬之日,山野是寂寞的。天地空旷,草木凋零,偶尔有风穿过,带来了更多的寒意。寒意似乎把一切包裹,刷干净天空,腾出无边的蓝白。时空静得出奇,有经验的人便自语,雨打底雪封山了。半夜或者天明,忽听得一阵雨滴,先是沙沙声,继而是唰唰声。满空云雾缭绕,不知啥时攒了厚重的云层,饱满的雨有声有色地落下。不久,地面就有了水流,渗不迭的水流向该流的地方,集聚起来。雨在空中,因为寒冷,显得忧郁,步伐迟缓,被风缠住,一个变身,成六角星星,快乐地飘飞,天地一片茫茫。雪落得三三两两,继而密密麻麻,争先恐后,似无声,却有声,略显羞怯的初吻,粘在地上。恰好有月,雪花的白虽然不分明,但却似蝴蝶飞舞。那股无所适从的心绪,有了雪的陪伴,这夜晚不再孤单,反倒有趣,且丰富多彩了。凝视漫天的雪花,从上而下,思绪跟着遨游。不免感叹这雪来得及时,人生几十年,与雪相遇,有缘相逢,有趣赏之,又有几何?它懂我似地赶来,潇洒地冲淡我的寂寞。曾记得在乡下教学时,早起骑自行车赶往学校,一场大雪覆盖公路,只能推车前行。脚踩雪,车轮压雪,耳边飘雪,走得浑身冒汗,有雪陪伴,五十里路,走了四个小时,到学校时并不感觉劳累,按时站在了讲台上。从那以后,雪来则兴奋,逢雪便有情,总要在雪中走一走。
雪慢腾腾落到地上,无声无息,怕惊了冬眠的生物,甚至怕扰了大地的美梦。恰逢周末,捧书慢读,有漫天飞舞的精灵陪伴,书香、雪甜,韵味幽长,真是好时光。此时的雪是热烈的,它在读天空、读大地。书籍充实心海,漫游心灵时空,跟大家促膝长谈,此为逢雪感悟,乃是一乐。
大雪天里,适合围炉,乡间以灶火相伴。锅灶下架上大块木头,烤得脸红。外面的雪花扑到门上,它们竟也闻到了暖意。家人坐在炕头上,围着被子,女人做针线,男人抽烟,不时地瞅瞅窗外,看雪越发下得紧,心里熨帖。烟抽足了,放心睡去。那些正在上班的人,一边干着活,一边看着雪落,也是满心喜欢,下吧,下吧!下得越大越好,瑞雪兆丰年嘛!走在路上的人,让雪花扑落到身上,描画出一幅幅图画,装扮自己,让小精灵们亲昵地吻着,也是满心喜欢的。
雪落果园、麦地。先把果树培起,再把枝条刷白。喜鹊静默在窠巢,眼见着世界变了颜色。果农为它们预留的几个苹果,附着一层雪花,甜而香。喜逢大雪,干裂的地面早就努起嘴,将雪花吸进肚里。雪花浸润尘埃,麦苗精神高昂,让梦想掩埋自己。寒冬几场大雪,乃麦苗的盛会。没有雪的冬日,是麦苗饥饿的日子,说人间喜雪,总喜不过麦苗。
记得高中毕业后,我到滑石矿上班。下井时天气尚好,等八个小时后下班,没想到逢上一场大雪。刚出井口,眼睛被满地的雪白一晃,泪水流出,真是地下地上两重天,误以为走错了地方。满脸粉尘,疲累被一地白雪扫尽,经清冽的空气一洗,脸增白了许多。满心欢喜的我们抓一把雪在手里搓,脸上揉,雪成了黑黑的。远处小丘似的滑石堆怀抱一片白,雪不再是雪。田野里飞跑的兔子,也喜欢大雪纷飞,这有利于它们隐藏,要是闭上红红的眼睛,它们跟白雪浑然一体,不仔细看,它们在地里穿行很难被发现,只留下两行浅浅的白色足迹,生怕踩疼了雪的玉体,也怕引起猎人目光和耳朵的追踪。
面对厚厚的雪,我常常想,为什么雪是白的?它本该是黄的,或者绿的,抑或黑的。没见那狂风暴雨,都是黑压压的,劈头盖脸泼下,没见那一潭清水,绿中泛青透黑,没见那小河流水,清冷的,偶尔翻着白色的水花,也没有这么白的玉体呀!其实,白色是恰到好处的。白色最为珍贵、最为纯洁,你可以在其中想象美好,想象将来的一切,你可以在上面绘出最美的图画。雪在这个单调的季节来到大地上,以自己的洁白厚厚地覆盖着万物,换成任何颜色,都不如白色透彻,都没有白色清丽。那个冬天,母亲的胆囊炎犯了,疼得满炕打滚。父亲去县城开会,我们举手无措。16岁的哥哥跟我说,推妈妈去医院吧。我俩借来两辆小推车,并连起来,在中间铺上棉被,然后把母亲背上车。一路上雪花飞舞,掩盖了土路,只见前方茫茫一片,没了参照物,我俩只管低头拉车。等到了乡卫生院,门口走来几位穿白衣的大夫,帮我们把母亲抬到急诊室。那雪白色的大褂,第一次印在我的脑海里,再见到雪,没有了寒冷,反而感觉暖暖的。无论岁月过去多久,白里藏着珍贵的美好,清晰而亮丽。
冬天里,站在雪地中,静默地呼吸,身体里流淌着沸腾的血液。你静静等待的那个人,正从漫天飞雪中走来,他或她披一身白,走过夏天,走过秋天,依旧器宇轩昂,或亭亭玉立,你满目白光,迎上前去。
我忽然明白,雪为什么是白色的,它原来有灵性,当这个季节万物都暂时睡过去了,唯有它醒着,它在用自己的洁净,掩埋岁月里的污浊。
与它相逢,你会抛却赘余,静养一个全新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