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贤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典故告诉我们，环境对于物种的生长十分重要。南方宜稻，北方多麦；在南方常见的竹林、竹海，在北方则罕见。而在胶东半岛的海阳，则分布着大小不一、品种各异的竹园、竹林，甚至绵延数千亩的竹海，郁郁葱葱，蔚为壮观。

据《海阳县志》（2010年3月第三版）记载：“县内主要有淡竹、毛竹、刚竹等。淡竹，唐代丛麻院和尚为美化庙宇引进，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时有竹林7亩。1942年建立蚕场后，加强保护管理，1960年发展到11亩。”

据此记载，海阳植竹的源头当是丛麻院。丛麻院是一座建于唐代的寺庙，传说当年这里的和尚为美化庙宇，引种竹子，尽管竹林面积不及云顶大，但北有七崮顶为屏障，挡住肆虐北风之侵袭，又有常年淙淙不息的山溪滋养，这里的竹子长势楚楚动人。也有传说丛麻院的竹，是宋元时期云游和尚自南方移植而来。不管是唐代或是宋元，海阳竹的源头来自丛麻院当无异议。

除了丛麻院，海阳民间亦有植竹的习俗。在我的老家盘石镇嘴子后村王曰贵家的东院，就有几百株刚竹。我曾听这家老人说，他家的竹子是从云顶竹林移植的，至今已有上百年历史了。除了王曰贵家，嘴子后村许多人家的房前屋后、溪边村头，翠竹举目可见，一个普通的山村，成为竹影摇曳、绿荫映照的万竹村了。

循着县志提供的线索，我走进了“烟台市竹林面积最大的村”——盘石店镇大庄村。《海阳县志》记载：“盘石店镇大庄村，1960年有淡竹5亩，1973年引进毛竹、刚竹，1979年后，历年均栽植淡竹，1985年竹林面积300亩，成为烟台市竹林面积最大的村。”

大庄村有一个叫云顶的山谷，谷内溪流淙淙，向阳通风，腐殖土层厚，十分适宜竹子在此安家落户。新中国成立初期，这里就有零星种植。上世纪70年代初期，海阳有关部门组织人力物力，从南方引进几大汽车毛竹，大庄村在公社领导的直接组织下，发动村青年突击队，将几个人抬不动的毛竹，植于云顶山谷中腐质土层极厚的临溪梯田中，几年后便形成一片郁郁葱葱的毛竹林。到上世纪90年代，大庄村云顶竹林面积已达500余亩。如今，这片竹林已达千余亩，被誉为“中国北方最大的竹林”，成为招虎山国家森林公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也成了众多游客的打卡地。

置身云顶竹林，挺拔高耸、直入云端的毛竹，傲骨铮铮、劲节挺秀的刚竹，风姿绰约、秀色可餐的淡竹，各领风骚。其形有高有矮、有粗有细，其色有青有黄、有深有浅，风过竹林，沙沙作响，恰似抑扬顿挫的青春协奏曲，又如色彩斑斓的水墨色彩画。

大庄人有爱竹护林的习俗，这条七八公里深的山谷，不仅竹子无忧无虑地繁茂生长着，诸多古木大树亦虬枝横空，令观者赞叹不已。上世纪90年代，烟台市林业会议把这里作为参观考察的会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一时成为全市人民学习的榜样。

改革开放的春风加速了海阳竹的发展。海阳的街道、小区、学校院内、公园绿地，大量引竹栽植。不仅如此，海阳竹还走出丛麻院、走出云顶、走出农家小院，雨后春笋般地走向四面八方。在烟台、威海、青岛、潍坊，甚至济南、京津等地，也有海阳竹摇曳的身影。

作为土生土长的海阳人，耳濡目染，我从小就对海阳竹情有独钟，并暗下决心，要用画笔画出竹子的千姿百态，画出竹子的内在神韵，而要做到这一点，必须首先做到胸有成竹，没想到这一画就是40余年。

1986年，从军26载后，我从部队转业后定居烟台，为了画出心中理想的竹子，我曾跑遍烟台的南山北岛及诸多公园、景点，刚开始仅在上夼南山的梯田堰边发现几处散乱的小竹，在东山宾馆院中有几片长势繁茂的大叶观赏竹，这让我好似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不已。

后来，在烟台毓璜顶公园也发现海阳竹的踪影，在园林工人的精心呵护下，一片片竹林疏密有致、亭亭玉立，为这座城市的中心公园增色不少。烟台工商学院校园内也可见到青翠的海阳竹。或许是土质肥沃之故吧，这里的竹鞭竟穿墙而过抢占邻里的地盘，在国色天香的牡丹园里展露风姿。莱山凤凰山宾馆的绿化堪称一流，云顶竹林里各个品种的竹子在这里皆可见到身影，仅耸天而立的毛竹即达数百株之多。

我爱海阳竹，也爱画海阳竹。40余年来，我一直秉持着“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精神，坚持爱竹画竹。我笔下的竹，有晴天丽日式的静态竹，有春风拂面式的清风竹，也有云雾弥漫状的雾竹，更有疾风骤雨式的风雨竹，或是雪竹。诸多样式的竹中，更让我一吐为快的是以金错刀笔法写出的“乱云飞渡”状的风竹，或以泼墨法画出的雨竹，笔随心行，心随神往，心力所至，一气呵成。

1992年，我将60幅以竹子为题材的精品结集出版《王志贤墨竹诗画集》；2005年，我画的《高节凌云》入选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书画展；同年，我画的《墨竹图》被人民大会堂收藏。

作为海阳人，我的心头经常萦绕一个问题：胶东半岛十几个县市区，缘何南方竹子在海阳安营扎寨，茁壮成长？

此时，我想起了祖籍海阳的著名作家峻青先生在《王志贤墨竹诗画集》序言中的一段话：“你画的竹子，取材于北方少见的海阳竹林，我感到特别亲切。因为你笔下的墨竹表现了山东人，特别是海阳人的淳朴豪爽、高洁强劲的风骨。”

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第一次将海阳竹与海阳人“淳朴豪爽、高洁强劲的风骨”联系在一起，让我茅塞顿开。我心中的海阳竹，之所以能在北方的海阳茁壮成长，蔚然成林，除了海阳特有的地理环境之外，还与海阳人对竹子的情有独钟密切相关。

离开故乡60余年，故乡的山水时时萦绕在心头，故乡的竹林时时浮动于脑际。有时从梦境中回到故乡，徜徉于疏密有致的竹林中。醒来后即挥毫泼墨以追其所见，并随笔题记：

“故乡竹林夜入梦，醒来仍闻萧萧声。何日了却心中愿，画斋直移竹丛中。”

海阳竹，我故乡的竹！海阳竹，我笔下的竹，我难舍难离的心中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