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12日
富周
这是一个关于乡音的美丽故事。
覃海威对我说,辞书对乡音的解释是家乡的土音。不过,他认为这个定义不太圆满,还要有个后缀,那就是用普通话的发音说家乡专有词语也是乡音。他自豪地强调,这个后缀是他发现的。
覃海威是一位业余作家。说他业余是因为他在电力部门工作,职称是高级工程师,利用业余时间写作发表了二十多万字的文学作品,是省作协会员。他24岁大学毕业到龙口工作,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他若不撇普通话,张口说本地土语,比当地人还当地人。准确一点讲,他已经把自己修炼成了蓬黄(蓬莱、龙口)方言的传承者。这跟他二十年如一日,热衷研学当地方言有很大的关系。我对他说,你说的后缀能否成立,要拿出准确有说服力的证据,不然你就是自作多情。
“好,给你证据。”他讲了凭借对乡音的把握,促成了一段美妙姻缘的经历。他说:“这是真事,不要当成是我写的小说。”
他说,这是那年去1500公里以外的西部出差遇上的一件稀奇事。出差前,老友马老爷子托他捎一包干海货给儿子。马老爷子的儿子马兆丰在他出差那个地方的一个军工企业工作,是当年支援“三线建设”去的。那天他找到马兆丰,马兆丰非常热情,留他吃了晚饭,还结识了马老爷子的孙子马可,一个非常可爱的小伙子。
当晚,他和马兆丰正在喝酒聊天,马可穿着背心短裤,抱了一个篮球进来。马兆丰把他介绍给马可,并对马可说:“你看,叔叔带来了你最喜欢的大虾干,快谢谢叔叔。”到底是胶东人的后代,嘴甜会说话,马兆丰说得让人心里暖暖的。这哪里是他带来的,只不过是举手之劳捎来的。他赶紧说:“是你爷爷捎给你的。”马可很有礼貌,笑着对他说:“谢谢叔叔,我就爱吃爷爷晒的大虾干了。”说着躬躬上身,给他鞠了一躬。小伙子太有礼貌了,瞬间让他喜欢。
从头往下打量,马可太帅了。他以前认为马老爷子够帅气的,接近80岁的人了,清癯的面庞,永远是干干净净的。见到马兆丰,心中感叹不愧是马老爷子的后代,哪里像58岁的人,说40岁也有人相信。再看眼前的马可,一米八几的个子,常年户外运动晒成的麦粒色皮肤,尤其那张英俊的笑脸挂着温和的笑容,真是让人一见就喜欢。见他盯着看,马可没有羞涩,眨了一下黑亮的眼睛说:“叔叔,您和我爸继续聊,我去洗澡了。”目送小伙子离开,他转头对马兆丰说:“马总,您儿子太让人喜欢了。”马兆丰听了摇摇头说:“不光是您,别人也对我这么说。可是,您看到的只是表象,他让人发愁的事情您是感受不到的。”我不解地问:“这么好的儿子怎么会让您发愁?”
马兆丰说:“儿子33岁啦,至今还单身。和他年龄相仿的伙伴孩子都上学了,他呢,顶着个博士头衔相看了不下一百个姑娘,没一个看好的。唉,愁人啊。”明白了,守着这个岁数越来越大的儿子,却不成家让自己抱上孙子,的确愁人啊。
我由衷地赞叹道:“呀,小马是博士啊,真棒!您别愁,这么好的条件哪能随便找一个姑娘就结婚,必须好好挑一挑啊。”
“问题就在这。”马兆丰说,“您也看到了,咱这个地方远离城市卧在山沟里,三个大工厂,人就那么多,去哪儿找符合他要求的姑娘?这不,他又开始吵吵着想辞职,说是去烟台找工作,到海边陪着他爷爷一块过,唉!”
想想也是,马可这形象、这学历,在大山沟里真的是难寻般配的对象啊。他变换了话题,开始聊别的事情。
……
第二天,他要返程回烟台,马兆丰执意让儿子开车送他去火车站。马可车开得飞快,到了车站还有将近一个小时火车才来。马可非要等他上车才返回,于是他俩就在火车站广场上溜达。阳历四月底,西北的天气有些冷,他紧了紧风衣。身边的马可,上身着银白色休闲西装,里面穿一件红色T恤,下身也是银白色西裤,脚上是黑色皮鞋。挺愣的三色组合,也只有马可这样的小伙儿压得住。看着一脸阳光帅气的马可,他感觉身上也变得暖和起来。
突然,他发现马可盯着前方的眼神变直了,顺着马可的目光往前看,一位身材婀娜多姿的姑娘迎面走来。这姑娘太会打扮了,一袭火红的长身风衣,下身是白色的长裤,脚蹬黑色的高跟鞋。红白黑强烈的三个对比色,但凡身材稍胖或稍瘦一点,就支撑不了这身打扮,可穿在姑娘身上竟如此和谐。走近了,目测姑娘的身高1.75米左右,年龄有二十六七岁。她把手机插进披肩长发里,贴在右耳上,边走边说。到了眼前,哇,姑娘的长相没得说,太漂亮了。她左手拢一下长发,把脸庞露出来,脸色竟然也是麦麸色。一定是爱好户外运动的结果,把白皙的肤色晒成了健康色。
迎面走过时,姑娘下意识地侧身躲了马可一下,那一刻姑娘的眼睛亮了,马可的眼睛比之前更亮。他心想,这两个人若能走到一起就太般配了。
他快速地在姑娘打电话时说的话语中捕捉信息。姑娘是研究生毕业后到这里应聘工作的,她在电话里告诉妈妈,她已经通过了笔试和面试,工作、待遇都很好,但是她不喜欢这里的生活环境,决定放弃,准备买车票回老家。令人欣喜的是,虽然她说的是标准的普通话,但其中几个用词让他猜测到,姑娘是烟台龙口周围的人。从刚才的情况看,这位姑娘对马可有好感,马可对她就更不用说了。他立即追上马可,对着有些发愣的马可说:“快,快去跟姑娘搭讪,认个老乡。小子,好事就看你的了。”
……
听到这里,我想你也能猜出结果。覃海威笑着对我说:“是的,两人认识了,姑娘没走,他们谈上了,半年之后结婚了,一年之后生了个女儿,第三年又添了个儿子。两个孩子继承了父母的优点,聪明又漂亮,太让人喜欢了。”
我问:“老覃,我怎么没听出你说的后缀。无非是你无意中做了一次红娘,跟你说的乡音没有关系呀。”
覃海威说:“别急,我给你揭开谜底。马可和姑娘的婚礼是在老家举办的,我是以介绍人和证婚人的双重身份出席的。婚礼上我讲了他们认识的过程,有人当场问,你是怎么听出姑娘是烟台龙口人的,她讲的普通话很标准啊。”
“是啊,”我问道,“你是怎么听出来的?”
覃海威说:“我不卖关子了,直接告诉你吧。当时,姑娘在电话里向妈妈撒娇说,想立刻回到老家,吃妈妈包的枣粽子,吃槐树花包子,还想吃黄瓜拌肴……”
见我依然一头雾水,覃海威得意地说:“粽子,全国都叫粽子,但叫枣粽子的,我印象中只有烟台龙口周围这么叫。那个槐树花,别的地方省去了一个字,一般叫槐花不叫槐树花。还有,姑娘说的肴,其他地方有叫猪头肉的,也有叫卤肉的,但没有直接叫肴的……”
然后,覃海威得意地说:“明白了吧,这就是我对乡音一词的补充解释,用普通话的发音说家乡专有词语,也是乡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