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功良

第一次对大兴安岭印象深刻，是1987年那场震撼人心的森林大火。当时，电视上每天都在播报着火情。记得有一位“大火不灭，胡子不刮”的“大胡子”师长，他和部队官兵奋不顾身扑灭山火的英雄事迹让人泪目。森林里的这把火，肆虐了20多天，震惊了世界，更让国人揪心。

十多年以后，在长沙的一个培训班上，我与来自大兴安岭的林永刚相识。他是一位标准的东北汉子，豪爽义气，祖上闯关东，从蓬莱到了东北，他是我们这个培训班的班长。说起那场大火，他好像不愿过多提及，只是说，如今大兴安岭人正在过着崭新的生活。他热情地邀请我，有机会到大兴安岭看看。

从那以后，位于祖国最北边陲的大兴安岭，就成了我心心念念想去的地方。

2020年小雪节气过后，我在齐齐哈尔换乘绿皮火车，踏上了通往大兴安岭的路程。

东北的冬季降雪很早，车窗外覆盖着积雪的山峦连绵起伏，曾经枝繁叶茂的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冠在寒风中摇曳。列车穿行在茫茫的白桦林和樟子松林中，陡然想起小说《林海雪原》中的情景，想起京剧《智取威虎山》的唱段，“穿林海，跨雪原……”胸中不禁激荡起雄浑粗犷的豪情。看着车窗外一掠而过的壮美景色，我在幻想中沉思，目光似乎在寻找哪座山冈曾经是杨子荣战斗过的地方，哪个山洞曾是座山雕的藏身之地，任思绪穿越到解放战争初期东北剿匪的年代……

火车在疾驶，目的地已在眼前。走下火车，林永刚早已等候在车站。寒暄了几句，我们乘车前往宾馆。

到达加格达奇的那天上午，林永刚陪我登上北山。在北山公园，建有一座“铁道兵开发大兴安岭纪念碑”，我们瞻仰了纪念碑，并鞠躬献花。林永刚说，在加格达奇，那些当年的铁道兵和铁路职工在当地人心目中是备受尊重的。

以前，大兴安岭不通铁路，交通十分不便。当地著名作家、茅盾文学奖获得者迟子建曾写过一篇散文，回忆童年时跟随母亲回漠河姥姥家探亲时的一路艰辛。先是乘坐汽车，在坑坑洼洼的乡间公路上颠簸赶路，然后换乘小轮船顺流而下。300多公里的路程，少则三四天，多则六七天。有一年夏天，由于公共汽车的耽搁，错过了当天的小轮船。望着慢慢离岸、渐行渐远的小轮船，她的母亲哭晕在沙滩上，因为下一班小轮船要在三天以后才能开船。

大约在上世纪60年代中期，8万铁道兵开进了大兴安岭。他们风餐露宿，劈山筑路，修建路基、桥梁、隧道、涵渠，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艰辛，冲破了“高寒禁区”的禁忌，用生命融化着这里的冰山雪岭……

望着雄伟的纪念碑，林永刚说，由于大兴安岭没有花岗岩，建造纪念碑的石材是在吉林采集的，再运到加格达奇进行加工。

林永刚的一番话让我感叹，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都是无数前辈用汗水和热血换来的，那些作出贡献和牺牲的人们，后人将永远铭记。他们的丰功伟绩，将永远铭刻在巍巍的大兴安岭。

去年六月，大兴安岭宣布高铁项目启动建设，林区经济发展驶入了快车道。大兴安岭人坐动车出行的美好愿望终于要实现了，听到这个好消息，我很高兴。

大兴安岭的冬天，主打一个冷字。零下三十多摄氏度的气温，开启了室外“天然冰箱”的模式。人们穿着厚厚的棉大衣，眉头、睫毛、帽檐上都挂满了洁白的霜花。那天，在北山山脚下的冰雕旁，几位年轻的女孩戴着红围巾，脚蹬高腰毡靴，忘情地拍摄泼水成冰。大兴安岭的泼水成冰，是备受网红们追捧的项目之一，滚烫的热水泼向寒冷的空中，瞬间凝结成美丽的冰花，绽放出绚丽多彩的光环，当真是魔幻浪漫。

离北山南麓不远处的佳旺市场，是加格达奇较大的菜市场。随着气温持续走低，商家们纷纷将冻货搬到室外进行售卖，门前路边摆放着小笨鸡、大鹅、冻豆腐等，不少人争相购买。我看了看，羊小腿40元一公斤 ，鸡50元两只……而水果冻货则组成了斑斓透亮的色彩。卖货大姐说，冻过的梨吃起来是另一种口感，水分充足，果肉更加紧实，味道与之前不同。真是万物皆可冻，估计我是吃不惯了。

尽管窗外寒气逼人，但室内却温暖如春。我住的宾馆室内温度达到了27摄氏度，穿着短衣短裤悠闲惬意，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我很好奇，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的暖屋子么？林永刚说，那是必须的，这么冷的天，暖气出了问题可不是闹着玩的，供暖是冬季的最大民生。从夏季开始就维修锅炉和管线，“冬病夏治”嘛。林永刚自豪地说，每年政府都在古莲河煤矿储备了大量的应急煤炭，由行署统一调配。供暖这事办得敞亮啊，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老百姓家里的供暖出过问题呢。

大兴安岭人好客，对待朋友像冬天里的一把火，那热情足以融化冰天雪地。聚餐喝酒，在表达友谊的方式上那是杠杠的。

大兴安岭菜馆的样子，一般是大红大绿的配色，装修粗犷。老板绝对是热情的，“老妹儿来啦？”那种亲近，也只有出自东北人的口，才不会让人感觉尴尬。

山城加格达奇是大兴安岭地区的首府所在地，每到夜晚，街上每家餐馆都灯火通明，充满香气的东北菜，充溢着豪放的味道。一群群兴高采烈的人围坐在热气腾腾的餐桌旁举杯畅饮，完全忘记了窗外寒冷的世界。这温暖的画面，也是大兴安岭冬天里的独特风景。

当地人自嘲地说，夜晚那么长，天气这么冷，“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两缸子北大仓酒下肚，周身通畅，热血沸腾。情之所至，身材魁梧的林永刚端杯敬酒后说，我给大家唱首歌吧。“有过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有过多少朋友仿佛还在身边，也曾心意沉沉相逢是苦是甜，如今举杯祝愿好人一生平安……”一曲《好人一生平安》酣畅淋漓，像大兴安岭甘河的水一样清澈悠长，那如泣如诉的歌声，让人感受到这位东北汉子内心的细腻与情义，以及久别重逢的感动。

王金勇言语不多，他静静地坐着，淡淡地笑着，我们是初次相识。难以想象，这是一位承包了1000多亩土地的企业家。他笑称，自己不过是“一介农民”，低调得很。

第二天，我应邀去了北山北麓的加北乡，那里有王金勇的千亩土地。起起伏伏的缓坡上是广袤的农田，落叶松、柞树等林木稀稀疏疏地种在地堰上。靠近土路旁的大片空地上建有几排平房，虽然外观不起眼，但里面却收拾得板板正正，别有洞天。餐厅、会客室、烧烤屋、农具仓库、现代化鸡舍等一应俱全。接待室里，王金勇打开投影仪，给我们播放千亩农场的影像。只见多台无人机在空中滑翔，播种、施肥、撒药……“土地是个聚宝盆，就看你手脚勤不勤。”他介绍说，来年开春后，就把近前的一块地平整一下，铺砖打垄挖沟播种，施上有机肥，整个熨熨帖帖的菜园子，种点瓜果蔬菜，吃个“农家乐”足够了。

去年秋分前夕，王金勇风尘仆仆地来到烟台找我。他说，农场扩大了生产规模，需要采购一批挖掘机，听你介绍过，莱州沙河镇制造的挖掘机闻名全国，并出口海外，质量杠杠的。那两天，我陪他在沙河镇参观了好几家生产厂家，最终签订了合同。烟台制造的挖掘机，跨越大山和大海，驶向了遥远的大兴安岭。

这是一位致富路上的跋涉者。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我想，待来年，浩荡的春风吹过，大兴安岭的千亩农田又将迎来一个大丰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