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军

五峰楼，位于栖霞城南二十华里处，属杨础镇地界，因山顶有五个大小相仿的山头，其形如楼而得名。

初识五峰楼，还要从十多年前与爱人一起乘公交车回娘家说起。每次到了五峰楼，她就面露兴奋的表情，口中默念着离家不远了，我会下意识地望向车窗外，缓解一下坐车的疲劳。后来，骑摩托走亲戚，驶下五峰楼，她就开始絮叨，看见红壤土，马上就到家了。久而久之，就与五峰楼结下了不解之缘。

2019年，我与鲁东大学的专家到王家黄口村调研，村委鲁主任陪同，谈及五峰楼，他饶有兴致地介绍道：“俺村得五峰楼的灵气，出了不少能人，流传下来的民间故事也很丰富，最传奇的当数与民间龙王、水神——秃尾巴老李（亦称李龙爷）的渊源。”我一脸茫然，脑海里迅速打转，杨础才是秃尾巴老李的桑梓之地？鲁主任继续讲述：“老辈传说俺村是李龙爷姥姥家，也就是龙母娘家。李龙爷从小顽皮，某日娘俩来走亲戚，到姥姥家后就约伙伴去村西的五峰楼玩，玩累了，回来就扎到母亲怀里吃奶，忘形之余不小心显出巨龙原形，恰巧被姥爷看到，手起刀落砍掉尾巴。一阵剧痛后，李龙爷一跃而起逃向黑龙江，空中滴落的血染红了沙峨河两岸的土地和山岭，自此从这到沙峨村十余里就有了红土壤，连兔子的蹄子都是红的。”至今，民间还传有李龙爷在家里吃娘奶显形，被父亲砍掉尾巴，血溅杨础东北乡一说。

今冬一个周末，到丈人家走亲戚。吃过午饭闲来无事，舅哥说带着老人孩子一起到五峰楼去耍吧，那里还有炮楼。前些年买车后，走亲戚改了路线，再没坐公交、骑摩托路过五峰楼，还真有故知多年未见的感叹，于是欣然答应。说走就走，开车十分钟后，来到五峰楼东首，放眼四望，满目空旷，苍茫大地沉寂萧瑟。西面依稀可见并列的五峰山头，正北盘踞着如同倒置之锅、圆锥形的釜甑山，东南方是罕见的谷地平原，遍布密植成行的新品种矮化苹果，秋收过后，已无果满枝头，但仍不失壮观。

沿小路向南进山，迎着冷飕飕的风，阵阵泥土的清香扑面而来，路旁随处可见刨过的花生地、地瓜垄，收割过的苞谷地，背阴处还有斑斑残雪。一路边走边笑，偶尔到地里捡几粒落下的花生，在咯吱咯吱声中感受脚下大地蕴藏的能量，剥开壳把花生仁放入口中轻嚼，顿时甘脆软糯的口感充斥味蕾，那叫一个幸福。

不觉间，来到东峰半坡下。稍作休息，发现一丛丛黑松、柞树、灌木镶嵌山间，满山遍野仍可见五彩缤纷的零落树叶，青、黄、红、棕、灰多色相间，轻风摇曳，沙沙作声，好像不愿意退出秋色盛宴的舞台。这时偶遇一位放羊老汉，山羊胡子斧削脸，步履轻盈神情闲，相互寒暄几句，得知是王家黄口村人。我好奇地问起五峰楼名字的由来：“五峰楼五峰楼，为何只见五峰，不见楼。”老人回答说：“打小听老人说，夏季起大雾的天气，早晨太阳刚露头，阳光初照时，在村里远眺，能看见亭台楼宇，若隐若现，变幻莫测，好似天宫，让人琢磨不透，可能‘楼’字与此有关。”正听得津津有味时，儿子指向远方突然大叫：“有大船，看那艘大船。”顺着他的手势向西望去，原来是方山。我告诉他，在这里看像大船，从空中俯瞰则像只沉睡的“神龟”，又称“龟山”，相传是远古东方祭天的中心，山上砌有好多石龙，正西方十公里处是东西佛落顶和“啷当脖子”。儿子小声问道：“爸爸，是恐龙吗？它们会飞吗？”稚嫩的眼神中写满了好奇。有道是“一言点醒梦中人”，瞬间我豁然开朗，想起方山八景之一的方山晚市，受地理、光照等因素影响，在特殊环境下千亩平崮的山顶会出现“山市蜃楼”，景象万千，虚幻诡异，热闹似天上街市。可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五峰楼的幻景传说与方山有异曲同工之妙，两山相隔而望，好像一对兄弟。

顺着老百姓拾柴的曲折小路，盘旋穿行在小树林中，到达东峰山顶，向西望去，五座山头落差不大，松林匝密，坡缓草疏，松树干上挂着一个个圆形的松塔球，地上铺着厚厚的松针、树叶，行走其间，没有颠簸之感。舅哥开玩笑道：“这刚到五峰中最东面的山头，还有四座呢，不歇了，快跟上。”顺势捡起一根粗树枝，挥舞着在前面开路，一行人加快了步伐，不到半小时就登上了中峰山头。一路上沉默寡言的老丈人突然说道：“小时候，冬天还经常上这里来捡松塔球、松树毛，现在条件好了，有了煤气灶、电饭锅，用不着储存太多的引火草，随便收拾点自家地里的果木条、废果袋就够用了。”休整后继续前行，西面的两座峰较矮、平缓，相距不远，不一会儿我们就抵达西面首峰。

一路走来，后背出汗不少，顿时没了寒意，浑身热乎乎的。踱步来到峰下半坡平台停留，老丈人好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西北面是吉格庄村，对面这个山顶就是当年炮楼所在地，小时候来这里玩，常听长辈们讲周围村的百姓如何斗智斗勇对付炮楼里小鬼子的故事。”说着说着向南走去，迎面过来一位拾草老者，上前搭话，原来是吉格庄村老支书高先生，他不忘叮嘱我们注意防火，不要抽烟。聊着聊着，我问起炮楼的事，高先生沉思片刻，指向五峰楼西侧、炮楼山东南方向的小山沟，感叹道：“1944年9月4日，五旅十四团在地方抗日组织的配合下，向吉格庄炮楼发起攻击。当时鬼子借助8米高的墙体、3米深的壕沟死守顽抗，我军多次进攻不利，最终采取从山下西面小沟佯攻、北面和东南方夹击的战术一举拿下。负责佯攻的部队牺牲最大，有两名战士因在小沟受伤，没能撤回，死在了鬼子的枪口下。”最后，高先生补充道，炮楼都是抓周围村的百姓修筑的，为赶工期，鬼子和“二鬼子”动辄就用鞭子抽、枪托打，时不时还去各村“清乡”扫荡，烧杀抢掠，犯下了滔天罪行。

我听着听着，眼泪禁不住在眼眶里打旋。看着眼前普普通通的山丘，发生在这里的战斗令人肃然起敬。因时间关系，我们未能登顶寻找炮楼的遗迹，留下些许遗憾。

一行人来到五峰楼北山脚下，沿着村村通水泥路返程。最高兴的莫过于孩子，听了几个有趣的故事，都说回去要分享给同学们。前行约一刻钟，遇到一个大上坡，稍作停留，定睛回望，五峰楼，五座山峰，一线列开，绵延横亘，气势昂扬如排兵布阵，恰好应景四季，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四时之土贯穿其中，又对应传统五行——木火土金水。瞬间脑洞大开，五谷丰登、五福临门、五子登科等吉祥成语涌上心头，我想这或许是五峰楼真正的魅力所在、精神所向、灵魂所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