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04日
高绪丽
睡在有暖气的屋子里,身子暖了,梦也少了。只要不走出屋子,总感觉春天早早来到,寒冷的冬季已经离我而去。其实,这是一种错觉。
又下雪了。我拉开卧室的窗帘,大落地窗外的景色让我忍不住呼出声。素雅的洁白装裹了眼前的一切,不远处的楼顶、红砖铺就的甬路、矮矮的冬青树、所有观赏树的枝杈和附近的水池,都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我的世界,一片银白。我不敢大声喊叫,担心惊扰了窗外那些白色的精灵。我跑回卧室,说:“下雪了。”丈夫从嗓子深处咕囔了一句,翻个身,又继续做他的美梦。我听到他咕囔的是:“昨晚就开始下了。”原来,他比我先见到雪。我又跑到孩子的卧室,趴到孩子的耳边,小声说道:“下雪了。”孩子立马睁开了他乌黑的双眸,非常惊喜地重复道:“下雪了吗?”见我点头,他光着屁股从被窝里坐了起来。我帮他把卧室的窗帘拉开,那一刻,我仿佛拉开了一道神奇的幕布。他走到窗户边,眼睛盯着窗外的雪景,嘴巴张得老大。
如同春天期盼花开,夏天期盼有风一样,走过了风姿绰约的金秋,就开始盼着有雪的冬天。小区的东面有两棵柿子树,上面有几个还未来得及掉落的柿子。橙红色的柿子上面落了白白的雪,远远望去,犹如一簇簇醒目的火苗,挂在半空燃烧。下雪了,院子里最抢风头的当属那几棵雪松。它们腰杆笔地直立在寒风里,不会左顾右盼,苍绿的松针,穿过春天的风,也留住过冬天的雪,它们是雪地里不屈不挠的勇士。
雪,是写在大地信笺上的诗,总会让人感觉有一种恰到好处的美好。时节不会把过去泄露,它会把过去像掌纹一样藏起来,写在诗人的半截烟头上,写在山川和河流里,写在田间的麦垄秸秆上,也写在草叶纤细的缝隙里。雪,落下来了,落到山川里,山川与它深情相拥;落到荒野里,荒野的风为它停住脚步;落到麦地里,青绿的麦苗被它压在身下,远远望去,白茫茫一片。
小时候我最盼着下雪。下雪了,父亲往锅底下添两块木头,任由通红的火蛇子不停地舔着黑漆漆的铁锅底。母亲往大铁锅里倒入一瓢花生,用不了一会儿,大铁锅里飘出来的炒花生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有邻居来串门,母亲陪着一起坐在热乎乎的炕上,喝茶、吃炒花生。下雪了,雪花落到院子里,父亲和我一起冒着雪在院子里堆雪人。我们找来胡萝卜当雪人的鼻子,找来土豆当雪人的眼睛。冷了,回到屋里喝一杯热水,再跑到院子里继续堆雪人。那时候,我的眼里只有雪。
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有雪的冬天,我喜欢把《红楼梦》拿出来重新读一读。《红楼梦》的结尾里,披着大红斗篷的贾宝玉,在白茫茫的旷野里拜别父亲贾政的画面是最震撼人心的一幕。有人从中读出了悲凉,有人从中读出了万物归心的境遇,其实无论怎样,都逃不了世间的悲欢离合。
下雪了,车行在路上,车轱辘碾压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夜里,再读这首写在大地信笺上的诗,读到“雪”,就如同咬住了一块冰,环佩叮当,声音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