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03日
孙景璞
《烟台晚报》2023年10月24日“烟台街”版刊登了小非先生的文章《拾草那些事儿》,该文勾起了我少年拾草的回忆。要论拾草,我可是个行家里手。
拾不同的草,用的工具也各异
拾草就是拾烧柴,大户人家种的土地多,作物秸秆够烧的,小户人家土地少,就必须拾草来补充。拾草的作用有三:一是做饭烹菜;二是烧炕取暖;三是烧下的灰可以成为肥料。
我拾草的年龄段,正读小学。那时的小学课程,一至四年级只有算术(数学)、国语(语文)、珠算(打算盘)、写仿(写毛笔字)和图画、唱歌、体育。五六年级多了一门常识。学生作业在校内就可完成,下午放学后就是我拾草的时间。那时每年放三次假,即麦收假、秋收假、春节假。我家土地少,田里活不多,农忙假(麦收假、秋收假)时,除了干自家田里的活外,大部分是我拾草的时间。
拾草的地点主要是田地作物收获后,其次是南河——我们村南有一条东西流向的季节河,河最宽处有100多米,最窄处也有40多米,有一条田间的排水沟,东南头宽,西北头窄,状似葫芦,故名葫芦头沟,还有一条南北向的从县城通西由的大车道,道旁的沟崖长满灌木和杂草。其他的还有茔盘(坟茔地)田埂、沟沟崖崖的小地盘。
说是拾草,其实“拾”的有的是草本,有的是茎叶,有的是根或是花果。它们生长在不同的地形,有的在平地,有的在崖坡,有的在田埂。针对这些差异,拾草用的工具也不同:有的用镰刀割,有的用镢头或爪钩刨,有的用锄头刮,有的用铁锹戗,有的用草筢搂。
盛草的工具也不同,长茎蔓草、灌木条子等,可以用提篮装。提篮在我们莱州俗称拐篓子,是用腊条或柳条编成的,有圆形的底和拱形的提手。或者用绳子捆,先人们发明了“驮具索”——一个树枝钩子,一端系上绳子,或是一个树枝杈,两端系上绳子。它取材方便,制作简易,捆物勒得紧,结扣省力,解扣省事。碎草、树叶等要用大篓子(肚儿大,深一些的条子筐)或者“笼子”装,“笼子”是用高粱篾皮编成的底方、口圆、肚儿大的筐子,从底到帮系上四根绳子作提手,轻便、容量大,适宜在大风中扫树叶用。
孩子们拾草“单枪匹马”,不用什么运输工具。如果只有一个提篮或笼子,就用草筢杆或锄柄撅着回家。如果拾的草多,一个提篮,一个草捆,就用草筢杆或锄柄挑着回家。
春季拔豆棍
拾草要因季节而异,因草情而异,各有说法,各有说道。
春天是拾草的淡季,草刚长苗,树刚发芽,既没有可割的草,也没有树叶扫,但是先辈们还是传授下来一些拾草的方法。
拔豆棍(方言,即拔大豆根)。上年秋天,人们把大豆割回家,没有耕地,豆根留在地里。经过一冬的时间,豆根的须根基本上烂掉了,土地化冻后,用手就可以拔起来。我就蹲在地里,用手一根一根地去拔,一把一把地放在地上,收工时收起来放到提篮里。豆根虽然少一些,但是它的质量好、耐烧。当然这是个辛苦活,一是拔得手痛,二是蹲得腰酸腿痛,没有好方法,只有坚持。有的孩子用镢头刨,既费力,速度又慢,不可取。
拔豆棍还有一个小故事。说的是某村有一个吸大烟的人,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没柴烧饭,也来拔豆棍。村人问他,你若不吸那玩意儿,何必来拔豆棍。他说:“抽大烟是为了过烟瘾,拔豆棍是为了烧饭,不是一回事,一码归一码。”这话成了笑谈,传来传去,却成了一句歇后语:“抽大烟,拔豆棍——一码归一码。”
折树枝。南河里有许多柳树和刺槐,我就用长杆加钩子折些树枝回来,晒干后烧。
到避风的角落里扫树叶。上年秋天落下来的树叶,被风吹到某些沟沟边边避风的角落里,冬天被雪覆盖。雪融化后,树叶依旧留在那里,可惜数量不多,但总比没有强。
夏季拾鲜草
夏季不是拾草的最佳季节。虽然有麦收,但那时候是拔麦子,小麦连秆拔起来运回家,地里连个叶片也不留,没油水可捞。
夏天主要是拾鲜草,选择那些发芽早、长得旺、早熟的或大秸秆的,如扁柱芽(扁蓄)、蒺藜(这时还没长刺果),用锄头刮起来。茅根草(白茅)用锄头刨起来,其根有甜汁,我们还嚼食它。割勾蔓(葎草)、狗尾巴草、野瓜蒌、芦苇、灰菜(藜)、蒿子等,用镰刀割。这些草水分大,多晒几天才能干。若逢阴天,还会烂掉一些枝叶。
秋天弯弯腰
秋天是拾草的黄金季节。俗话说:“秋天弯弯腰,强似春天走一遭。”秋天的草不但多,而且质地好、耐烧。这时候又逢学校放秋收假,我就有了大量的时间拾草。
刨“波代”。波代是方言,即谷草的根子。富裕人家用镰刀收割谷子,谷根留在地里不要了,贫穷人家可以随便去刨。我和母亲一起去刨。刨时最好用三齿爪钩,它带的土少。瞄准谷根,用力刨下去,掀一掀,拉一拉,把谷根拽出来,顺势再敲打几下,把泥土打掉,堆成堆,最后装筐或装麻袋。我们娘俩半天可以刨四五麻袋,收获蛮大的。
用铁草筢拉草。我家祖传有一个24齿的大铁草筢,有重量,跨度大,筢杆长而粗实,串上一个提篮,在筢头和筢杆上拴上一根绳子,挎在左肩上,右手握住筢杆,拖着满地走。筢齿可以把地面上的枯枝树叶甚至草根都搂起来,堆积在筢齿上。搂多了,停下来,把草撸下来,装在篮子里,再去搂。
我还用过一个用高粱秸做成的像簸箕一样的“草帘子”,挂在筢齿下,代替提篮,草搂满了时,撸下来,放在帘子里,再去搂。收工时,用绳子把帘子一捆,挑着回家。
铁草筢拉草讲究窍门,一要有眼力,专捡草多的地方走;二要步伐快,走的路多,搂的草才多。
拾树叶。秋季落叶多,特别是大风过后落叶更多。如果是夜间刮风大,要起大早或夜间就去抢拾。要选择避风的沟边、角落、凹地、墙角等处,野外用竹草筢搂,村内用扫帚扫。此事我在上世纪70年代还做过。
当年我在图书馆工作,我和小儿子住在租用的一栋民房内,睡火炕,有时到食堂打饭,有时自己烧饭。住所外面就是县体育场,场边有许多白杨树,秋天落叶很多,我和儿子就去扫树叶,大风天晚上也去扫,一麻袋一麻袋地背回来,晒干后烧饭用。我俩一个秋天拾的树叶一个冬天都烧不完,既省了钱又取了暖,还教会了儿子扫树叶的技巧,培养了他勤劳节俭的好习惯。
拾杂草。河滩、沟崖、道边、田埂、茔盘上的杂草,我用镰刀割,或用锄头刮。秋天草多,一拾就是一篮子。秋高气爽,杂草干得也快,一个秋天,我能拾一个大草垛。
秋天拾草,我们还做一件有趣的事——烧窑。这是一种传统的野炊方式。在地上按顺风的方向挖一个40×30×20厘米的坑,里面放上干草或树枝,点燃起来。坑口搭上几根粗一点的鲜树枝,从田里采来嫩的玉米棒子、地瓜、大豆棵。玉米和地瓜都插上树枝,放在鲜树枝上烧烤,不时地转换方向,转着圈地烤。豆棵拿着根部烤。不一会儿,大豆先熟了,每人拿着一棵,剥豆粒吃。玉米棒需要大火,但又不能烤焦,每人一棒啃着吃。大伙儿弄得满手是灰,满嘴是灰,用手一抹就成了大花脸,惹得大家哄笑。地瓜难熟,我们把它埋在灰堆里,上面盖上一些鲜树叶保温,我们又去拾草了,回来时再扒出来吃,正好熟透了。野炊野味,童年童趣,令人难忘。
刮土沫子,这也是传统的拾草、积肥方式。深秋,道边沟崖上的蓑积草、毛毛草都枯萎了,虽然它们苗儿小,但是根系发达,盘根错节,老人们教我们用锄头连草叶带根子和土屑一起刮起来,拢成堆,用提篮挑回家,堆在街门外墙根处。每天早晨,母亲掏完锅底灰后,铲两锨把它填入灶底,再做饭就在上面烧火。这些草沫子经过火烧,草屑也在燃烧,停火后仍保持余温,锅内可以温水,还可使火炕保温。土屑经过烧烤,变成了氮肥,下次掏灰一并入厕。
冬季拾草难
到麦苗地里抓拾树叶。深秋时,南河里的柳树、刺槐叶子落下来,被风吹到麦田里,被麦苗阻挡,存留在根部。祖母和母亲就到麦田里去抓拾这些落叶,有时弯腰,有时蹲着,有时坐在蒲墩上(这时麦苗不怕压),一把一把地抓到篮子里。篮子满了,由我倒进麻袋里,麻袋满了,由我背回家。一个半天,她俩能抓三四麻袋,收获不小。同去的还有孤寡老人四奶奶,她抓的树叶也由我给她送回家。
打把棍子。这也是一种传统的拾草方式。把棍子是一根长六七十厘米、直径三厘米的鲜硬木棍,最好是刺槐、国槐、榆树的树枝。用手握住一头,瞄准树上的干枝,用力掷上去,打得准的话,能把干枝敲下来。一次打不准,多打几次,总会奏效。有时也会打下一些鲜枝来,一并拾到篮子里。这是个力气活,也是个技术活。为了防止棍子别在树枝上,我们一般要准备两三根棍子,用来解困。有时自己的棍子都别在树枝上了,那就得请伙伴们来帮忙喽!
干钓“鳖”。这是一种方言,很形象。“鳖”是指树上的干枯枝条,用绳子把它拉断。每人准备一根长七八米的绳子,一端系上一块长条形石块或砖块,一端拿在手里。手握系砖块的绳子,抡起来,转几圈,瞄准干树枝抛出去。如果投准了,绳子会缠绕在树枝上,再握住绳子下端转起来,让绳子缠住砖块绳头,用力往下拉,就会把干枝拉断掉落在地。若一次套不准,就多套几次,一定会成功。搞得好的话,一次能拉下碗口粗两米长的大树枝,别人都很羡慕。这也是传统的拾草方式,先人们为什么会起这么一个别致的名字呢!
割灌木茬子。冬季拾草难,先人们想出的另一个办法是用锋利的镰刀去崖坡上割灌木茬子。灌木那时是地主用作护坡的植被之一,秋后从离地面二三十厘米处割断收回家。我们用镰刀把灌木茬子再削下10或20厘米做烧柴。别小看了它,可是木材啊,比杂草耐烧!
割飞蓬和酸枣棵。飞蓬俗名蓬子菜,春季嫩时茎叶可食,秋后长成直径四五十厘米的圆球形株棵,枝叶老化,扎人,是好烧柴。割时要一手持着木棍杈子,把它叉住,然后一只手用镰刀把其根割断,再用绳子拴好拖回家,烧时用铁锨拍碎。偶尔大风会把它的根吹断,顺风滚向远方。遇到这种情况,我和好朋友就去追它。它在麦田里滚得飞快,没有障碍物阻挡它不会停下,有时要追出二三里路才能得到它。
酸枣又名棘,是小灌木,一丛丛的,结的小圆枣儿皮薄肉少,霜降后酸甜可食。割它的丛株,也得先用木杈叉住,再割或刨其根,用绳子拖回家。烧前用斧头剁碎。我村西南、林家官庄村东,有一片酸枣茔,那个大茔盘里全长着酸枣树,是我们拾草的好去处。
多年来,和小伙伴们一起拾草,不是劳累,而是一件快乐而有意义的事,它使我进一步认识了大自然,学会了利用大自然的技能,既锻炼了体质,又增强了劳动创造一切的意识和团结友善、勤劳节俭的品质,这是我健康成长的因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