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建宏

人生走过大半，有许多记忆已经模糊，但当兵之初作为一名“庄稼兵”的那些场景却时常如在眼前，至今记忆犹新。

1985年2月，经过三个月的新兵训练，我被分配到执行生产任务的连队，成了名副其实的“庄稼兵”。站在稍显破旧、四面开放的营区，望着一片白茫茫的田野和影绰可见的村庄，我与新战友们满脸充满了惊讶和困惑，心中满是不爽和委屈。

此时，连队开展了正确对待革命工作分工的教育，耿指导员紧紧抓住新战士的思想脉搏，运用连队的先进典型及亲身体会，逐一解开思想“扣子”。“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这是部队倡导和尊崇的爱岗敬业精神，服从组织安排是军人的唯一选择。大家纷纷表示：端正入伍动机，服从组织安排，像雷锋同志那样做“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迈好当兵的第一步。我暗下决心：既来之则安之，即便是“庄稼兵”也要做出一番成绩。

我被分配在一排二班。朱排长是个高高瘦瘦、精干爽直的人。班长肖传川中等身材、老实憨厚。他们听说我是学生兵，虽然生长在农村，但很少干农活，便在安排工作、站岗值班和业余学习等诸多方面，像老大哥一样给予了我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肖班长干活有经验，总把我带在身边，关键时候总是悄悄地帮助我。有一次，我感冒了，肖班长赶紧到炊事班拿来病号饭端到我床前，嘘寒问暖，让我非常感动。他们的爱护激发了我工作的积极性。

刚下连第一周，排里安排清理厕所的化粪池，挖出的粪尿要运到地里提前挖好的大坑内发酵。各班都有一块责任田种菜，都想利用这个时机多积攒些农家肥。面对刺鼻的恶臭，我们没有一人叫苦嫌脏，把屎尿一桶一桶地挑到地里。粪池快要见底的时候，为了把那些沉积多年的烂砖碎石清理干净，我们几个新兵穿上班长和老兵们的旧胶鞋，下到池底，用铁锹一点一点地抠出来，最后用清水把厕所里外冲刷了两遍才收工。

当时，农场生产基本实现了机械化，只有机械作业有盲区的活计，才需要连队官兵和职工人力完成。麦收时节，是最辛苦最忙碌的日子，最能考验人的体力和耐力。脱麦粒，是打麦场上的一个重要环节，需要有人不间断地向脱粒机内填塞麦子，确保“歇人不歇马，工作不断线”。为了提高工作效率，连队临时把人员编成若干班组，轮流倒班。一个班次下来，我们全身上下布满灰尘，简短休息后仍继续工作。当然了，到了麦收夏种、秋收秋种等关键时节，上级也会增派多个连队来支援生产，颇有大兵团作战的气势。

连队虽然执行生产任务，但始终牢牢绷紧战备训练这根弦。孙允胜连长经常检查和督导各排落实训练科目和时间，有时还会因地制宜安排特殊科目训练。有一天夜晚，连队在场部看完电影，返回营区的途中，要经过附近村庄的一片墓地。这里古树苍松、坟头林立，不时传来老鸹“哇哇”的刺耳声和猫头鹰“咕咕”的尖叫声，白天走到此处都会有毛骨悚然的感觉，夜晚更加瘆人。突然，有手电筒灯光闪亮了三下，接着响起了几声急促的一长两短的小号声，朱排长当即小声下达了“坟地散开隐蔽”的口令。班长带领我们迅速隐蔽到坟头旁的草丛中，卧在地上一丝不动，彼此都能听到“咚咚”的心跳声。过了十几分钟，才传来情况解除的信号声。原来，这是连队针对新兵的胆怯心理，特意搞的一次夜间“练胆量”训练。

7月，连队接到准备开赴云南前线参战的紧急命令，一边做战前动员教育，一边组织战前训练，将个人物品按照携行、运行和后留分类标记存放，紧张忙碌地做着战前的各项准备工作。“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战友们为了表明义无反顾上战场的决心，纷纷用针刺破中指写血书请战，剪成了“和尚头”，请求参战，杀敌报国。连队加大了日常训练力度，官兵们练兵备战的积极性空前高涨，营区周边的沟坎土堆成了天然的训练场，坟地成了夜训的好去处。“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自古以来，酒与军人和沙场有着诸多不解之缘，食堂的餐桌上摆放着丰盛的菜肴和大盆的散装啤酒。也许，连队就是想用这种特殊的方式为即将远行的战友送行。过了一周的时间，连队奉命抽调部分人员参战。我虽与参战失之交臂，但保家卫国和崇敬英雄的愿望始终埋藏在心底。

10月，根据部署，我所在连队撤销建制，部分未满服役期的战士提前退伍。连队宣布命令后，许多战友抱着军装嚎啕大哭，尤其是当兵刚满一年就退伍的战友，更难舍连队和那身绿军装，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们恋恋不舍地乘上了返乡的列车。连队取消了，歌声震天、热闹喧嚣的营房寂静了许多，我的心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空旷和落寞。我与留队的十几名战友转到新组建的连队，暂时在原地担负着看守营房的任务。春节过后，又来到百公里外的新连队，开启了新的生活……

岁月如潺潺溪水，流走难再回。当兵第一年短暂的“庄稼兵”经历，既有工作分配的困惑，又有临战动员的紧张、整编裁员的抉择，虽然没有多少精彩壮观的片段，但确实是个人一笔珍贵的财富。我从中深切感悟到：艰苦是块磨刀石，吃苦是成就事业的基石；逆境是颗试金石，愈挫愈勇才会赢得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