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瓜

2023年12月02日

林春江

我最爱刨地瓜,它既没有玉米须来刺痒我,也没有棘子埋伏在花生里扎进我的皮肉。倘使干活累了,随意拾起一个地瓜,往衣襟上擦一擦,“咔嚓”一口,又脆又甜,汁液饱满,甭提有多美味了。

掀开碧绿的叶子,扯掉长长的藤蔓,高高举起大镢,约摸着地瓜的位置,猛地扎下,“扑哧”一声,一墩地瓜被一锅端,其中一个最大的家伙被我“腰斩”。我赧然蹲下,将大地瓜从镢头上拽下来。爸爸走过来,温和地说:“双腿要分开站稳,手要握紧镢柄,顺着地瓜的长势,一般从垄的侧面斜着下镢,腰部发力,上身不要乱晃。你试试。”我点点头,尝试一下,果然灵验。用大镢刨出一墩又一墩粉嘟嘟的大地瓜。刨出来后,摆动镢头,轻轻一抛,一墩地瓜就舒服地躺在松软的黄土上。父母在后面用不同的篓子将地瓜分装。大点长得周正的,准备削成地瓜干作为主粮,放到大篓子里;个头矮小的,用小篓子盛着,留着熬地瓜饭或烤地瓜吃。那个时候,小麦等细粮总不够吃,家家户户都种地瓜。洗净一大盆,倾倒在箅帘上,盖上木质锅盖,大火烧,烀熟后,甜香四溢,“嘶嘶”着捏出一块热乎乎的地瓜,剥开薄薄的黄皮,露出金黄松软的瓜瓤,咬一口,软糯甘甜,入口即化,又垫饥又好吃。

把地瓜装在篓子里推回家后,爸爸就拿出礤床开始切地瓜。有些人家直接在自己家的田地里切地瓜,然后就晒在土地上,爸爸说这样不卫生,一旦下雨很容易被淋湿发霉。爸爸取来一个空篓,坐在马扎上,右手套上一个黄色皮手套,我将一篓子大地瓜吃力地挪到他跟前。他左手摁住礤床,右手握着地瓜,在礤床上来回快速摩擦,那肥嘟嘟的地瓜被削成厚薄均匀的薄片,雪花似地飞进篓子里。我看着很好玩,就央求爸爸,想自己试试。爸爸严肃地说,这活儿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呀,这礤床中间的刀片可锋利了,用力稍重或者掌控不好地瓜,就会削去皮肉。不过终究拗不过我,我抢过一个大地瓜,把它摁在礤床上,“嚓嚓”几下过后,雪白的瓜片纷纷掉落,心里一激动,下手飞快,结果,地瓜滚进篓子里,一道殷红的血线从掌心倏然冒出,爸爸立即掏出火柴盒,撕掉一大块褐色火柴皮,粘在伤口处,又找来一块布包起来。我哭丧着脸站在一旁,等篓子里盛满了地瓜片,就拎起来,吃力地爬到平房上,在平展的水泥台上摆好。平房顶地势高,可俯瞰全村,瑟瑟秋风呼呼掠过,雪白的瓜片挤挤挨挨,金色的阳光铺洒下来,慢慢地蒸腾起一层乳白色的雾气。若是天气晴朗,只需三五天的工夫,就可以晒干收起来了。

第二天早晨,妈妈将小地瓜削成丝,然后掺上自家产的红小豆、豇豆、绿豆、花生等,在锅里文火煎熬,待熬熟了,浓稠、软糯,豆香和瓜香扑鼻,再放上一点白糖,一人一大碗,“唏哩呼噜”全家人喝得十分香甜,感觉屋里的空气都是甜丝丝的。过些天,再把地瓜干用碾子碾成粉,蒸地瓜窝窝头吃。

其实,我最爱吃的零食是蒸煮后晾晒的地瓜干。在锅里烀熟地瓜后,剥掉软皮,用菜刀小心地切成条状,最好沾点水,否则软软的瓜瓤容易沾到刀刃上。随后,将从山里砍来的荆条悬挂在房檐下的土墙上,用盘子盛着条状地瓜,小心地勾到突起的尖刺上。剩下的就交给阳光和秋风,几天的时间,松软的地瓜就会失水、风干。品相好的,黄澄澄、软绵绵,又甜又耐嚼,拽下几个,放进嘴里,咬一截,艮盈盈、甜丝丝,很有嚼头,实在是很好吃的零食。伙伴们聚到一起玩耍,饿了,从兜里掏出几根晒好的地瓜条,丢进嘴里大口咀嚼,食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