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28日
王丹星
芝罘区域内,有一座小璜山。过去,此山被人们称为小荒山,1981年改名为小璜山。小璜山没有塔山高,海拔仅121米,名气也没有毓璜顶、烟台山大,但我每次看到它,总有一种亲切的感情萦绕在心头。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家住在烟台二中附近。老烟台人习惯称毓璜顶公园为小蓬莱,我们距小蓬莱山顶的直线距离不过百十米。那时楼房很少,从我家的院子向西北仰望,甚至可以看到山上黛青色的石头墙和庙宇。
说起来不可思议,我在毓璜顶出生长大,但直到1965年读初一,竟没上过一次小蓬莱,更不知那里究竟什么样。小学时,别的小朋友放学后去小蓬莱玩,我也想去,但大人说:“小闺女家家去那儿不安全。”到山上谈恋爱当时被人们视为见不得人的勾当。上了初中,去小蓬莱的想法又被大人一句“正儿八经的人哪有上小蓬莱的”怼了回去。
小璜山在毓璜顶西侧,顺着焕新路向西,隐约可见山脊。此山离我家更远,也更偏僻。那儿当时几乎就是农村,小璜山南坡几乎没有房子,是一大片长满庄稼的田野,还有一些果园和菜地。山上则到处野草乱石,树木茂密。我童年及青少年时期,去小璜山的次数多得数不清。
1959年,城里人凭粮本到公家开设的粮店购粮,每家的粮都不够吃。小璜山上刺槐多,人们纷纷上山撸槐树叶子,回来做菜片片、菜窝窝头。那年我七八岁,也跟着上了小璜山。当时撸树叶的人太多了,槐树很快便变得光秃秃的,于是,我们又去挖荠菜、苦菜等。
1961年,妈妈又生了妹妹,添丁进口,生活更加困难。姥姥用大锅熬玉米面糊糊,或是煮一大锅地瓜干充饥,很多时候,我是饿着肚子上学的。我个子高,坐在班级最后一排。有好几次,老师发现我桌子前是空的,以为我没来上课,走过来才发现我饿晕了,溜到课桌底下,于是赶紧送我到毓璜顶医院。医生说我是营养不良,加上贫血,开点鱼肝油,让我回去休息。
姥爷是一个建筑公司的瓦工,有一次干活从高处摔了下来,把腿摔坏了。他不能眼看几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饿坏了,决定开荒种地。他拿着镐头,带着我与二妹,一瘸一拐地来到了小璜山。姥爷用镐头使劲在地堰子上刨,我俩在后边清理灌木和杂草,把石块拣到地边上垒起来。姥爷共整出了三块地,最大的是长条形的,还有两块三角形的。姥爷种东西仔细,玉米、地瓜、大豆、芋头甚至豇豆,样样数数都种一点。
姥爷那时还没退休,要上班,加上腿有残疾,不能总往山上跑,因此,给庄稼浇水施肥基本落在了我与二妹身上。
小璜山南散落着几个小水塘,虽然这些水塘在小璜山地界上,但毓璜顶名气大,人们称它们为毓璜顶水塘。我俩力气小,不能拿扁担挑,只能装一桶,用杠子抬。妹妹个子矮,她在前面,我在后边,由于是上坡,桶直往我身前滑,我只能用手撑着。山路走不稳,水溅得我们浑身都是,等到了山上,就只剩下大半桶了,汗水也把衣服湿透了。最难的是抬尿给地施肥,那个味儿难闻,而且要小心翼翼的,一旦晃荡出来溅到身上,对于我们两个小女孩来说便觉得特沮丧,特没有面子。抬时,我们用手捂着鼻子,那段距离感觉特别漫长。这还不打紧,最主要是偌大一个小璜山上,除了有高墙围起的电台,还有一个在凹处的部队通信站,再没有别的建筑,平日基本没人走动,静得可怕。我们怕遇到坏人,偶尔有一个解放军走过,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胆子马上壮了很多。
小璜山虽然山体不大,但有不少野果子。最多的是毛桃树。毛桃一般长不大,大一点的不是被人摘了,就是被虫鸟祸害了。成熟时的毛桃微微发黄发红,咬一口,有点桃子味。山枣也不少,它成熟得较晚,秋天树木凋敝时,一丛丛、一簇簇红红的山枣在风中摇曳。还有一种俗称小孩拳头的,也小小的红红的,给荒凉的山上增加一抹色彩。此外,还有破蔓子头(音,指野草莓)、杜梨子等野果,酸涩少汁,不受吃。
小时候,我喜欢动物。山上有各种鸟儿,大部分叫不上名,它们叽叽喳喳唱个不停。此外,我还见过刺猬,小家伙浑身长满刺,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用小嘴到处嗅。有人时,它会马上浑身缩成一团。在姥爷陪伴下,我们上过蝎子顶,蝎子没看见,倒碰到一条长虫,尽管被人打死了,还是令我头皮发麻。
还有一件趣事,我一辈子忘不了。有一天下午三四点,我在地里干活,突然不远处有一只老鼠和一只流浪猫狭路相逢。一般人头脑中会想象出猫鼠相斗、猫抓老鼠的精彩场面。但在对峙中,也许那只猫年幼,抑或其它原因,只见猫两眼圆睁地看着老鼠,就是一动不动。从它踌躇及犹豫不定的样子,似乎能看出它内心的怯懦和虚张声势。反观那只老鼠却很嚣张,数次做出进攻猫的动作。后来,那只猫落荒而逃,这个结果多少令我感到意外。
小璜山如母亲山,帮我们度过了那个困难年代。地里种的瓜“大盆”下的时候,家里吃不完,往往分一些给亲戚和邻居。每到收地里庄稼时,姥爷就带着全家人一块上山。把粮食收下来还不算,玉米秸、豆秸、高粱秸一样都不能少,都要打捆拖回家当烧柴。而瓜蔓、地瓜蔓也不能浪费,剁一剁喂鸡。母亲把晒干的高粱、苞米找人磨成粉,做新片片吃,特别香。高粱面放上豆子,熬胚饭喝,撤火消痔,是烟台人爱喝的一口。另外,把豇豆磨成粉,做豇豆面汤喝,味道更是特别。有一年,姥爷种的麦子将熟未熟时,我顺手掐了一些,烧火做饭时,把那些麦子放在火堆上燎一会儿,置于掌心搓,吹一吹,放入口中,麦粒艮盈盈的,麦香溢满舌尖。把刚刨出来的新鲜地瓜放在还未熄灭的锅灰里,过一会儿,烤地瓜的香味便会飘出来,吃一口,软糯的味道沁人心脾。
如今,小璜山如硕大的城市绿肺,镶嵌于熙熙攘攘的市井中,它翡翠般璀璨迷人,是烟台一美,是我心中的生命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