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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台故事

2023年11月25日

李镇

秋雨初霁,和煦的阳光穿过云层,洒在金牛山北麓的沟沟壑壑,那个名叫邹家的小村庄在缥缈的云雾里默默静卧着。

邹家,村庄不大,人口不多,平淡而平静。这个位于大山褶皱里的小山村,因为走出了投身革命办学报国的邹秉绶,让人们深深记住了它的名字。

我的乡野探访之旅,就是为了沐浴他吹过的风,寻觅他走过的路。

斯人远去,故居尚存。踯躅在邹秉绶故居前,暖风扑面,心胸豁然。阅尽世间沧桑的老屋静默伫立,在白墙青瓦间,似乎能捕捉到他的影子,仿佛能感觉到一个伟大灵魂的浩气与圣光在这里弥漫充盈。

村中那棵葳蕤的古槐下,围坐着邹秉绶的父老乡亲。一位年近八旬的老者热情地向我讲述村庄的由来,讲述他们口口相传并引以为荣的族人邹秉绶。

邹家,原名为邵家花园,村民以刘姓居多。后邹姓迁入,人口渐多,改名为邹家。

邹秉绶,字印臣,亦作因陈,别号邹大、邹一人。生年不详,卒于1955年,同盟会员,辛亥革命烟台早期发起人之一。他曾担任过直隶督办公署参议、保大旗产清理处处长、河北大学代理校长等职。他的书画作品曾蜚声平津。

在家乡人的心目中,邹秉绶是一个传奇。幼年在村中私塾学习时,邹秉绶就以天资聪颖、博闻强记闻名乡里,后来以优异成绩考入山东省高等师范学校读书。毕业后,适逢山东省选派学生到欧美留学,经过学业、体格层层遴选,邹秉绶和刘文显、崇祜被录取选派到德国留学。

在德国留学期间,邹秉绶接触了西方先进的科学文化理念,开阔了视野,面对积贫积弱的清王朝,他深深懂得了科学救国和落后就要挨打的道理,坚定了报效祖国的信念。他克服种种困难,如饥似渴地学习文化知识,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并获得德国帝国工艺大学工艺士和美术专科学校美术士学位。

像所有怀揣梦想的仁人志士一样,邹秉绶是探索者、勇敢者、躬行者。学成回国的邹秉绶怀揣一团火,毅然加入中国同盟会,投身到“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的革命洪流中,同愚昧落后的封建王朝作坚决的斗争。

精神矍铄的老者站起身来,指着远处的崇山峻岭告诉我,辛亥革命前夜,在同盟会的领导和影响下,一大批留学生回国办报、兴学、宣传革命。当年,意气风发的邹秉绶在他们村的圆通庵、福临夼村的竹林寺、孔家滩村的泉水庵设立秘密联络点,先后发展同盟会员30多人,开展革命活动,唤醒民众。

邹秉绶的名字是和“教育”两个字分不开的。他先后在家乡筹建了多所学校。1905年,他在村里的圆通庵建立了男女同校的邹家小学。这所小学在十里八乡开启了新式教育先河,学生众多,一派新气象。抗日战争期间,他写信严令在青岛李格庄担任铁路站长的儿子邹文臣辞职回乡出任邹家小学校长,宣传抗日,唤起民众,共赴国难。

此后,邹秉绶又和同盟会会员于清泮、李书润等人在牟平境内建立了十几所乡村小学,倡导新思想,普及新教育。这些小学学制六年,开设国文、美术、算术、音乐、体育、地理等学科,尤其是学校开设的音乐课都是以爱国主义为基调,教员们根据不同历史时期教唱《满江红》《渔夫乐》《义勇军进行曲》《救亡进行曲》等歌曲,凝聚人心,播撒文明火种。

1907年初,邹秉绶和留日回国的同盟会会员谢鸿焘、徐镜心在烟台通伸村创办了新式学堂——东牟公学。谢鸿焘担任校长,徐镜心担任教务长,邹秉绶担任庶务长。

在与乡亲们攀谈的间隙,阳光在邹秉绶老屋的虎皮墙上悄悄移动,明亮一点点前行,黑暗一点点退却。光影交错中,邹秉绶的故事逐一被乡亲们点燃、还原。

邹秉绶一生高风亮节,不畏权贵,嫉恶如仇。他讥嘲大汉奸殷汝耕“地瓜白痴”的故事至今鲜活明亮。那是1935年11月24日,殷汝耕在日寇的唆使和支持下成立“冀东防共自治委员会”,公然与人民为敌。殷汝耕多次派员劝说邹秉绶担任其伪政府顾问,都被他以一心向道不问尘事为由婉拒。殷汝耕对此耿耿于怀,意欲加害。不久,殷汝耕在天津大罗天饭店举行盛况空前的庆寿宴,邹秉绶也在邀请之列。对于汉奸的邀请他思忖再三后慷慨赴宴。寿宴当天,张灯结彩,高朋满座,盛况空前。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寿宴司仪提议进入书画名流为殷汝耕歌功颂德环节。轮到邹秉绶作画时,他从容不迫,笔走龙蛇,唰唰几笔一盘刚出锅的地瓜跃然纸上,他题白道:“白薯吾乡名地瓜,小民家家都种它”。题罢,钤印,掷笔,拂袖而去。闻听邹秉绶辱骂他是“白痴”,殷汝耕勃然大怒,立即下令缉拿,怎料邹秉绶早已登上了返回烟台的轮船。一场盛宴不欢而散,汉奸殷汝耕落了个千古笑柄。

邹秉绶还是民国时期京津地区赫赫有名的书画家,颇受世人拥趸。他的书法,隶书古朴苍劲,行书飘逸俊秀,绘画深受西方油画影响,作品多以山水花鸟写意为主,尤其是松菊堪为一绝。他常以松菊的高洁气节自喻明志。此外,他喜欢写诗,尤其是打油诗,这些诗大多信手拈来,针砭时弊,寓意深刻,发人深省,颇受世人好评。他曾画有一幅诗意画,画中是一盏豆油灯,灯下有一棵白菜和两本书,旁边题诗为:“劝君莫使油炒菜,留给子孙好读书。”其劝世治学之情溢于言表。民国初年,官场卖官鬻爵之风盛行,他的一位挚友到济南竞选省参议员铩羽而归后情绪低落。他赋诗劝慰道:“人人都说当官好,一番相见一番老。虽然没得省议员,这趟花费可不少。”读罢此诗,那位好友啼笑皆非。他依贾岛《寻隐者不遇》诗稍加改动,写就一首《访塾师不遇》:“塾内问童子,言师摸鱼去。只在池塘中,泥深不知处。”几个字的改动就将一个误人子弟的旧私塾先生的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他在另一首《题画诗》中写道:“大江东去数千里,两岸最佳是楚吴。三国六朝成往事,楼头闲坐水平铺。”他的诗词贴近生活,通俗易懂,嬉笑中富含哲理,启人心智,发人深省。据乡亲们讲,距此十几里路远的繁荣庄小学旧址的大门上方至今还保留着他题写的校名。

邹秉绶是在天津电力公司总经理任上结束自己宦绩生涯的。赋闲后的邹秉绶客居天津,以变卖字画打发时光。晚年,他饱受疾病困扰,家境拮据,穷困潦倒,有时靠亲友接济生活。1955年,邹秉绶这位从小山村里走出的爱国志士的人生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当我装满邹秉绶的故事挥别邹家村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村南旧村改造工地上机器轰鸣,车水马龙。那位老者握着我的手开心地说,用不了多久,邹家的原址将会崛起一座新城。他希望保留下邹秉绶的故居,在他看来,这是一抹美丽的乡愁。

驻足凝望这个如诗如画的小山村。我想,光阴荏苒中,那些老街旧宅以及那些掩映在时光深处的美丽过往,将会在人们的视野中渐行渐远,但是远去不会淡忘,更不会老去。邹秉绶,以及那些像邹秉绶一样甘于奉献追求真理的先人们的名字将永远镌刻在人们心间。

回到家里,一位素昧平生的藏友寄来的快递送到我的手上。那是一本1936年邹秉绶的著作《如是我闻》。书纸虽薄,但沧桑浸染,字里行间传递着属于邹秉绶独有的文化符号和精神力量,向我款款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