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非

从飞机上俯瞰，海南岛就像一块碧绿的翡翠镶嵌在烟波浩渺的西太平洋上，曲折的海岸线画出了众多的海湾。譬如三亚，从“天涯海角”起始，三亚湾、大东海、亚龙湾和海棠湾一溜向东排列。紧邻海棠湾的，就是如今更为著名的清水湾，位居陵水县的最西边。

那片地域在北纬18度范围内，如果你在地图上沿着太平洋直直向东一瞅，夏威夷与墨西哥湾就会映入眼帘。檀香山的魅力自不必说，围绕着墨西哥湾，美国的迈阿密、古巴的圣地亚哥、海地的太子港，墨西哥的坎昆……一连串的旅游胜地也是熠熠生辉，吸引着数不清的游客。

不过，早年的清水湾虽然美丽，由于交通不便，人迹罕至，“养在深闺人未识”。尽管椰风海韵搔首弄姿，依然难以撩拨人们的心弦。

十多年前，广东的“雅居乐”相中了这块处女地，十二公里的清水湾大道很快沿着海岸线迤逦伸展，顿时把银白色的沙滩和碧绿的椰林呈现在了人们眼前，大海时而温顺时而狂放的浪漫，令人喜不自禁。

曾经有人说过，一张白纸，没有负担，好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画最新最美的画图。清水湾大概就是得此之妙，与早期三亚湾的无序开发相比，显然幸运了许多。

海南岛面积三万多平方公里，最让北方人感到舒适之地还是三亚、陵水和乐东一带。其实北纬18度线的美好虽有一定的道理，然而清水湾的美妙，更多的还是得益于地形。

海南岛中部高耸着著名的五指山脉和黎母山脉，横亘在三亚一线北面的“牛岭”乃五指山的延续，挡住了深冬和初春南下的北风。以此为界，整个海岛呈现出了迥异的气象面貌，故而牛岭亦称“分界岭”。夏秋时节，岭北往往大雨滂沱，岭南却是蓝天白云；冬春季节，岭北常常阴郁一片，岭南却是阳光明媚。

都说海南的冬季温暖如春，其实牛岭以北寒冷的日子也不算少，自从有气象记录以来，1971年海口的极地最低气温曾经达到了10.4℃，这在缺少取暖设施的南方，也是够熬人的。牛岭以南虽然亦有天冷的时候，一件薄薄的羽绒服足以御寒，时日也就半月左右。

如今许多人喜欢候鸟式生活，猫冬的地方也有多种选择。久居黄渤海之滨，还是喜欢与海相伴。云南瑞丽、西双版纳的冬季虽然也很温暖，待上十天半月，嘴唇往往干裂，外地人很难适应。

华夏大地称之为“海南”的地方不少，比如黄渤海北面的大连，习惯上就将烟台这边叫做“海南”，当年闯关东的山东人也曾戏谑地自称“海南丢”。青海也有个“海南”，那个藏族自治州位于青海湖之南，西北、西南一带喜欢把湖泊称为“海子”，故而得此称谓。

不过，那些“海南”与海南岛不可同日而语，所谓彼海南非此海南也。

故乡烟台固然非常美丽，然而周边可以替代的滨海城市也不算少，诸如青岛、威海、日照，甚至北面的大连，虽然城市规模有差别，然而生活起来并无太大差异。

海南岛的南部却有着其他城市冬春不具备的特色，即使与之很近的深圳、珠海，虽然纬度与其相差不大，但是“回南天”到来后，水汽快速上升，到处湿漉漉的。北方又几无春天，脱了棉袄就是夏，开春后接着回返，则失去了避寒之初衷，人们大都领教过“倒春寒”之横蛮。对于胶东人来说，“猫冬”的首选之地还是海南的牛岭之南。

以现代出行方式看，清水湾并不算遥远。烟台至三亚的空中距离三千余公里，驾车若非七拐八绕四处游玩，也是这个里程。

《论语》云：“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古时之所以七十里一驿站，是因为一日最多也就走几十里路，这自有彼时之道理。如今交通通信快捷，“游必有方”，不可同日而语。

余之年龄虽近古稀，精力依然旺盛，飞来飞去，或是车来车去，这几年总是在海南猫冬，有了一些体味。

若论旅行支出，采暖费就可抵消交通费；至于增加的租房费用，可以这样想，设若雾霾环境里，那些老年退行性疾病缠身，寻医问药的开支就可能远超租金，何况还能多赚几分舒适？

当然，如果条件允许，买套房子亦是不错的选择，居住之外，亦可保值甚或增值。虽然如今房地产呈下行趋势，然而海南的地域环境在中华版图上独一无二，尤以牛岭以南最为吸引人，牛岭以北房价虽然便宜了许多，但那种潮湿是北方人难以承受的，投资者自然是会用脚投票的。

房地产开发有三句经典话语，第一是位置，第二是位置，第三还是位置。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是笔不错的买卖。

海南的经济发展不在这篇小文的范畴，若论自我感知，最令人向往的还是那里的满目青葱，放眼四望，不见丝毫苍黄，随便折一截枝子往土里一插，几天后就会生出嫩绿的新芽，赏心悦目。南方常见的三角梅，在海南插枝后，甚至可以攀爬到十几层楼那么高，叹为观止。当然北方的月季等植物亦可如此栽培，然而摆弄起来，就要多费不少工夫。

虽说牛岭以南不似岭北雨大，然而清水湾一带的年均降雨量也达到了1700毫米左右，与我国降雨最多的四川雅安相比，也就差了400毫米。奇妙的是，牛岭以南的降雨主要集中在台风季节，冬日大多阳光灿烂，这就使得清水湾的冬天比海口一带舒适了许多。

夏秋蓄积的雨水，经过丰厚植被的过滤，隐藏在了大地母亲的怀抱中，如同甘甜的乳汁舒缓地濡润冬日，不仅为彼时略显干燥的气候添加了些许惬意的潮润，也为植被的生长提供了充足的水分，互为因果，良性循环。

无论咕咚咕咚涌出的山泉，还是潺潺欢唱的林间小溪，随意掬上一捧送入嘴中，那种甘冽清凉，都会使人口舌生津。若是洗浴，自来水亦有丝滑般的柔软，仿佛纤纤玉手轻抚肌肤。家中的卫生洁具，北归大半年后回返，依然光洁如新，没有丝毫泛黄的水垢。

许多海边的城市，海风只能惠及沿岸地带，而且冬季凛冽刺骨。海南岛的纬度，决定了周边的海风一年四季都是温润的，而且能够吹透整个岛屿，仿佛一台天然的净化器，加之绿树藤萝、芳草修竹倾心相许，大量的负氧离子不断释放，空气纯净透明，若是深深吸上一口，你会感觉到丝丝清凉的甜意。

冬日的南海，少了台风的喧嚣，自然温顺了许多。细碎的海浪絮语般地不断扑向银白色的沙滩，如同少妇般妩媚；高大的椰子树在清风中摇曳生姿，仿佛少女般婀娜。椰风海韵交织，浪漫的风情令人如痴如醉。

清水湾大道南北两侧的房屋，距离海岸最远处，步行不过十五六分钟。清晨与傍晚，海边沙滩上，或是手牵着手的老叟老妪，或是嬉水挖沙的天真童稚，人们东观旭日，西望晚霞，在和煦的暖风中舒适地徜徉。

对于长期生活在海边的人来说，海货一日不可或缺，清水湾大道东头的新村镇猴岛码头，日出时大型拖网渔船入港，日落时小型撒网渔船归来，总是会带回色彩鲜艳的热带鱼虾，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

故乡总有些人说，南海的鱼不如渤海湾的好吃，表面看似乎有些道理，水温低的环境下，鱼虾的生长周期自然会长一些，一般说来积累的养分相对丰富。然而以此论及口感差异，未免以偏概全。殊不知南海鱼类品种比黄渤海多得数不过来，好吃的鱼多得很，光是名贵的石斑鱼就有十几种，那种鱼随便拿出一种，也是珍味佳肴。

当然如果野生石斑，任何品种每斤都要一二百元以上，普通人长期食用肯定难以承受。最好的办法是避开这些鱼类，因为分辨野生与养殖亦非易事，一不小心就会上当。

嘴巴实在太馋，买条网箱养殖的青斑，也就二十几元一斤，口感不输野生的，如今烟台餐馆大行其道的石斑鱼几乎都是这一类的。

我的办法是拣小杂鱼买，十来块钱至多二十几元一斤，虽然大多叫不出名字，不过几年下来，却能够分辨哪些鱼好吃一些。海南岛周边海域，真正难与黄渤海媲美的是对虾。不过话说回来，平头百姓又有几个能够吃得起渤海湾春天的对虾？许多人恐怕一年也难得尝一次鲜。

至于清水湾的瓜果蔬菜，那就更多了。尤其水果，五颜六色，四季不断，大陆罕见的百香果、芒果、菠萝蜜和椰子等挂满枝头，随处可见，颇得女人青睐。

这里的蔬菜也非大棚里生长，一年四季气温适宜，也就用不着费那些事儿了，都是习惯上说的“凉地”出产，非常新鲜。比如茼蒿与空心菜，收获时当地连根拔起，不像咱们那里是复生的，割了一茬又一茬，品质自然不一样，然而价钱却与故乡差不多。

只是这里的馆子，价格实在难以接受，虽然盛产海鲜，一条鱼从码头进入餐馆，起码要翻七八倍以上，贵得离谱。经营者解释，人家内陆是做全年的生意，我们的好光景只有三四个月，不这样连房租都保不住，听起来似乎也有些道理。这也好办，自己动手，避过就是了。

对于我来说，最为惬意的还是晨曦中扑入湛蓝的大海，那种酣畅淋漓，绝非游泳池里可以体味到的。故乡的渤海、黄海令我迷醉，更为广阔的南海又添加了异样的风采。

清水湾的海水似乎更加清澈，没过人头依然几近透明，阳光穿越海水辉映在银白色的沙粒上，从水中折射出钻石般的光芒。没有漂浮的浒苔，亦无蜇人的水母，即使最冷的那十几天里，海水依然温暖。

每年夏秋我在家乡的海里游泳时，经常被蜇得遍体鳞伤，小伤小痛尚且能坚持，奇怪的是，有一日明明没有看到几个水母，也躲过了触碰，没想到一会儿工夫浑身就奇痒难耐。不到半个小时我就坚持不下去了，上岸后发现了多处肿块，尤其是两条胳膊，红肿得可怕，粗了许多，还有灼热的感觉，吓得我只好去医院打针消炎。

黄渤海南北的卢万成与邓刚是中国最有名的描写大海的作家，卢万成先生告诉我，听邓刚说过，那是因为死去的水母毒素漂浮在浅海还未消散。想想夏日里许多游人在海边捞水母，玩耍够了就丢弃在沙滩上，化了后的水母毒素自然随着潮水又进入大海，我这才恍然大悟。

在清水湾游泳能够避开水母，实在太幸运了，乐趣也增加不少。某日游泳时突然发现，胸腹之下竟然出现了条尺许的小鲨鱼，近在咫尺，我快它亦快，我慢它也慢，数日相伴，甚为稀奇。我几次试图用手触碰，它“嗖”地一下就避开了，接着又钻了回来。

后来我想，大概我身上那套仿鲨鱼皮长袖泳衣，让这条落单的小鲨鱼误以为我是条大鲨鱼吧！近海浅滩，鱼类难以觅食，不太容易见到踪影，只是在贴近沙滩底部有些沙丁鱼。这条小鲨鱼的出现，让我更感觉到了与南海的缘分，仿佛自己就是条快乐的鱼。

北方冬日干燥，有人皮肤瘙痒，有人咳嗽不已，然而只要来到海南，寥寥数日，症状几乎就会消失。至于一些常见的老年性心脑血管疾病，在海南的自然环境下，也是益处多多。

友人之令尊令堂，久患皮肤瘙痒之症，冬日尤其难熬，几至夜不能寐。余劝其变换环境，不妨到海南一试。然而老人家不愿挪窝，后来实在撑不下去了，方才勉强成行。孰料立见奇效，舒缓了许多，很快就喜欢上了清水湾，年年都来此地越冬。

说来说去，其实就是在清水湾过冬真舒坦。